雖然很抗拒,谷天雨仍不得不把那些零散信息聯系起來,被迫地梳理着。
廢棄樓盤裡的怨鬼。
爛尾樓處懷有心事,行為古怪的大叔。
楊林口中的工人抗議索賠事件。
又離奇消失的他們,不見蹤迹。
劉盛身上長出的煞靈,屋外不斷湧入的小鬼。
樓下那一牆的眼珠。
以及他對生如饕餮洶湧渴求的執念......
答案顯而易見,惡心感又在谷天雨胃裡翻江倒海的蠕動起來,使他受不住地彎下了腰,卻又倔強地挪着步子,迫切地要把消息告訴馮晟他們。
砰——
冷汗卸下,谷天雨蹲在地上,回望門口。
木門被掀開,漆黑的槍口正正指向谷天雨的心口處。
“好了,小崽子們,貓鼠遊戲結束了。”持槍者披一襲黃袍,上邊的太極圖案此時也同屋外斜進的光束般,那樣的刺眼。
他是一個道士,一個一手持槍,一手持八卦盤的道士。
不對,為劉盛這樣十惡不赦之人做事的狗腿子,連人都稱呼不上,又怎能頂着這樣一帽頭銜。
無法反抗,谷天雨雙手被捆在身後,兩個保镖進屋把他架了出去。客廳裡,剩下三人也均被保镖挾持住。
其間一臉上橫着刀疤的保镖二話不說,先擡腿對馮晟的肚子來了一腳。
“靠......他媽的剛才踹我不是踹得挺狠的麼?”
馮晟沒什麼表情,悶哼一聲之後,還是維持着冷觑他的神情。
“誰讓你随便動我的祭品了?”幽靈般的聲音響起,劉盛進了屋。他還是穿着那件酒紅色的絲綢睡衣,手裡銜一支玉色拐杖,瞟給旁邊的秘書一個眼神,刀疤保镖随即就被其保镖給拉走了。
“劉老闆......你這是幹嘛?”刀疤不可置信。
“哪裡招來的混混?”劉盛表情陰側,“不懂規矩,扔地下室喂狗去吧。”
“老闆——我錯了,老闆——”刀疤一下就慫了,屈起的腿被樓梯啪嗒啪嗒地砍着,樓道裡淨是他的哭喊,蕩起的回響襯得氣氛愈加滞重,衆人的呼吸都不覺謹慎了起來。
“心眼子還挺多,專來調查我。”劉盛從秘書手上接過那份從谷天雨身上拿回的文件,翻着頁,“還真沒想到,你們竟是沖着這事來的。”
“記者?還是警察?”劉盛雙手摩挲着玉杖的圓頂,“可資料顯示,你們都是大學生,以及一個,忽然冒出來的流浪漢。”
谷天雨不語,臉色陰沉,眼睛死死盯住劉盛,兩隻小鬼戰兢兢地坐在他肩膀上,怯生生地嗚噜着。
“是誰告訴你們什麼了麼?”劉盛被秘書攙扶,慢慢走近谷天雨,繼續問着,“還是你們從哪裡發現了什麼,才找上門來的?”
谷天雨的目光還是緊緊釘在劉盛臉上,胸腔鼓起,始終憋着一股氣,等他再走近些,嘴裡甩出一口唾沫,貼上劉盛皮肉堆疊的臉。
“惡心的人渣......”谷天雨冷冷地低罵道。
“看你表情,是已經知道那些事兒了,對吧?”秘書用絲巾幫他揩去臉上的口水,劉盛還是溫騰騰地笑着,裹着那股陰嗖嗖的寒意,冷不丁地擡手,掐住了谷天雨的脖子。
“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死了,他們當時也是用這樣的表情看着我的。”僅瞬間,劉盛臉上的笑就掩了下去,目光空洞如鬼的巢穴,要把人拖進去似的,“再生氣又有什麼用,最後不還是隻能被我殺死......本來隻是打算吸一下你們精氣的,非要上趕着來送死,就滿足你們好了。”
看起來枯槁的手指,掐上頸間還是泛着窒息的悶痛。
我去你大爺的......
這股窩囊氣谷天雨受不住,手被綁起,腳能活動,他挫挫牙,膝蓋就奮力往上頂去,敲上劉盛□□,男人身形還是同紙片似的,輕易就往地上倒去了。
一保镖迅速擡起電棍,重重劈向那截高擡的膝蓋。
馮晟眼神一冷,黑色風衣掀過,長腿抵出,踹上保镖的手腕,順勢又拖着兩個保镖上前,把谷天雨擋在身後。
“有種你們就試試。”馮晟又用那種微擡眉,眼黑疊在眼白上,睫毛與眼皮落出陰影的神情,戾怒、陰嗖、凜冽的氣息 ,在他直挺身軀斜出的陰影裡,淩壓到那個黃袍道士以及劉盛身上。
“該死的畜牲......别廢話了。”劉盛彎着腰,話裡含着濃濃的怒氣,“趕緊帶到五樓去動手,一刻鐘後,就給我全拖地下去喂狗。”
衆人便被迫押着走出門。
“對了,”劉盛補充道,“把眼珠留下來,我要永遠記住,你們那雙充滿絕望的眼睛......”
進了五樓,四人被捆作一團粽子似的被扔在地上,門口有保镖守着,那個持槍道士則進房間準備着設法要用的東西。
“哎呀,真要死了......”季未眠小聲地哭喪着。
“那孫子還真就是個變态。”谷天雨還沉浸在氣憤的情緒之中。
“别擔心,還有辦法。”明明比衆人不過年長五歲,卻異常地穩重,每每人心惶恐時,恰時的開口,又能使得他們不覺安定下來。
對于谷天雨這種大部分時間呈半吊子性格的人來說尤為管用。
又或者說,其實谷天雨挺聰明的,也很有想法。所謂莽勁兒,所謂直覺,這些看似草率且不着調的因素,最先搖擺的必然是自己的心,若是能得到一種肯定,哪怕細微的一個眼神,都能為這種不着調的想法增一把一鼓作氣的勇敢。
“難不成還要繼續借用那些小鬼的力量?”谷天雨定定神,猜測道。
肩上的兩隻小鬼聽了,不滿地嗚叽一聲,撞了撞他的肩頭。
“算是吧。”馮晟淡淡地掃了它們一眼,“陣眼應當就在這層樓裡,隻要破了陣,把小鬼放進來,我們還是能扼制住那個道士的。”
“可是陣眼會藏在哪呢?”季未眠憂慮着。
對于季未眠來說或許陌生,但對谷天雨而言,卻是最為熟悉的一種感受。
以前爺爺在世的時候,總會出去幫人做法,設陣已然成了家常便飯一樣的存在。爺爺雖然不讓他看,但很多時候他都會悄悄地蹲在很遠的地方觀察。
倒不是他有多麼地熱愛道術,是他實在不想一個人待家裡,屋裡空蕩蕩的,心也會跟着空蕩蕩。
久而久之,在一邊跟着感受的次數多了,時間長了,也就自然而然形成一種特有的直覺,隻要他閉眼,用心去傾聽 ,就會察覺到某種不一樣的風息。
那就是道士們口中所常說的氣場。
“用心去感受。”谷天雨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用自己的經驗給他們解釋着,“氣場其實也是由類似風的形态構成的,仔細去感受風息的流動,你就會發現其中的錨點在哪了......所有氣流都會慢慢地彙聚到那兒......”
言語間,谷天雨的感知也随着聲音汩汩流動,倏忽地,眉頭一皺,一絲泛熱的風息被捕捉到。
所有感知便順着那股熱氣遊走着,且遊走,最後停在旋口邊。
“找到了。”谷天雨睜眼,順着感知挪動的臉,面向着牆上的字畫,以及字畫下面木桌上燃起的蠟燭。
“這麼快就感受到了麼?”季未眠睜開眼,有些不可思議。
“可能真是我運氣比較好一點吧......”谷天雨的下巴跟前牆面上努了努,“看到牆上的那副字畫了不?”
“那就是你們說的所謂的陣眼?”沈維的眼神也沒閑着,“四面牆上都有。”
“把蠟燭吹滅,應該就可以了吧。”季未眠說。
“恐怕不是。”谷天雨的眼神在字畫上來回掃蕩, “那些字畫,看起來像符咒。”
“所以我們得燒了他。”馮晟接着谷天雨的話補充道。
嘎吱——
房門被關上,道士走了出來。保镖默契地把外邊的門給關上,封閉的房間内,燭火的飄香也愈發濃烈。
“會點三腳貓功夫,就别耍什麼花招了。”道士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下巴上留一撮白色胡子,正常的長臉細眼,面上點了幾處棕斑,本該慈祥的面容,說出來的話卻帶有沉沉的死氣。
“為虎作伥的人,沒資格說别人。”谷天雨小狼一樣的眼神又開始兇狠地盯到他。
道士的情緒倒是異常的平靜,從抓住谷天雨到現在,語氣從來都平淡得不像話。
“沒關系,多說點吧,死了......就什麼也說不了了。”道士手裡拿着一個碟子,白瓷間橫着一根銀針。
“他還真是要取我們的精魄......”沈維迅速地反應了過來,那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其實反應不過來也沒關系,因為下一秒,道士就把針紮進他們的皮膚,用四個盤子分别取了四次血,擺上桌面,然後往裡放些咖啡色的香料粉末,開始研磨了起來。
“不需要我再給你們解釋這是做什麼了吧。”語氣平常得像是唠家常一樣。
谷天雨也懶得搭理他,而是繼續在背後同馮晟咬耳朵:“讓兩隻小鬼去燒字畫麼?
“不太行。”馮晟說,“小鬼過去會被燒死的,得靠你的八卦盤,上次你也是靠着八卦盤把鬼驅走的,它應當也能控制氣場。”
“可我還是不太确定到底要怎麼用......”谷天雨愁眉不展,“要是失敗了怎麼辦......”
馮晟屈着的腿碰了碰谷天雨的腿,微微一笑:“别擔心,盡管去嘗試就好了,還有我在呢。”
“好吧。我盡力,總不能讓你的信任白費。”谷天雨也淺淺地笑着,僵硬的肌肉得到活動,他心裡的那股緊切感又舒緩了不少。
材料研磨完畢,隻等燭火烘幹,道士盤腿坐在草墊上繼續施法,安然不動,嘴裡低吟法咒。
谷天雨與馮晟對上視線:“先幫我把八卦盤拿出來吧......”
手被綁在身後,暫時活動不了。兩隻小鬼被縛繩索捆了好幾道,也無法移動。
馮晟便側過身,低頭往谷天雨胸口處的衣兜探去,嘴揪住銅色的邊 ,牙關緊閉,八卦盤就被他叼了出來。
馮晟連頭發都泛起青檸的味道,讓他忍不住想湊近些多聞一陣。然而隻是想想,谷天雨聳聳鼻子,頭稍微直起了些。
“還好他們輕看了我們的實力,沒把這些東西給收走。”谷天雨幽幽地歎了口氣,把注意力從馮晟頭上轉移開。
不過此時馮晟嘴裡叼着東西,無法回答他,隻能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