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維和季未眠感受到身後倆人的動靜,默契地挺直了腰杆,盡量把他們擋了起來。
谷天雨又深吸一口氣,再緩緩籲出,調整了一下情緒,便閉眼,回想着之前的動作。
放緩心跳,先去聆聽。
馮晟的呼吸。
季未眠的呼吸。
沈維的呼吸。
連同道士的呼吸。
在陡然間變得十分沉重、粗糙。
頭往一邊偏過,谷天雨調整心态,繼續保持平和,努力忽略他們的呼吸聲,屏息,繼續往四面探去。
呼啦——
呼啦——
愈近,谷天雨愈發覺得燥熱,仿佛身體在無限接近轟然竄起的篝火。
木柴被燃燒發出的噼裡啪啦逐漸覆蓋了衆人的呼吸聲。
熱氣......
接連不斷似波濤般卷來。
為火。
為離卦。
為陰。
那麼,八卦盤則需轉到與其相克那方。他下意識猜想道。
谷天雨的下巴碰上身前的八卦盤,轉起内環的先天八卦盤環。
乾——
兌——
離——
震——
巽——
坎——
咔哒。
坎,是為水,為陽。
水火難容,陰陽相克。
停駐片刻,八卦盤旋即又劇烈抖動起來。
谷天雨睜開眼,也趕緊銜住八卦盤的另一邊,與馮晟的額頭緊貼,兩人目光卻是直直盯向牆上的字畫。
天池中的指針迸發出四道光線,刺向四面牆上字畫,在懸挂的紙張上金光飛濺,燭火也被撺掇得愈發旺盛,焰火如舌尖貼住字畫,緊接着便如湍流般急速驅碾着紙張。
“你們在幹什麼——”字畫燃燒的動靜吸引到了道士的注意,他猛然轉身,高聲質問着,平和形象不複存在,而是忙慌不疊地起身就要去滅火。
人跑的速度怎麼會趕得上烈火焚燒的速度呢?
等道士跑到字畫前,紙張早已了無蹤迹,唯有灰燼落于地面。
陣眼一破,别墅外邊的屏障不複存在,黑影重重疊疊地襲了過來。道士又慌忙轉身,跌跌撞撞地跑向祭台準備拿去新的字畫。
速度還是太慢了,那些饑渴以久的小鬼轟然湧進别墅,如蝗蟲過境,在屋内卷起滾滾冷風,駐起一片潮濕的陰林。頂上水晶燈劇烈晃動,祭台上,黃紙飛揚,燭火被黑霧吹滅,或淩亂地橫在地上,爐中煙灰也陡然被掀翻。
符紙,陰風,煙灰,小鬼的尖叫,道士的懼吼環繞在衆人周圍。
“别......别過來——”道士的聲線開始顫抖,坐在地上的身子一個勁兒往後縮着,成群結堆的小鬼粘上他身,水蛭一般吸着他的氣息。任由他手腳并行,怎麼也甩不開。
“該死的東西——”道士忍痛退到房間裡,大抵是用了一些法器,小鬼們紛紛傳來凄慘吼叫,騰騰青煙從屋裡冒出。
“趁現在。”沈維的腳勾住一根倒地的蠟燭,“你們兩個身子往後倒一下,我把繩子弄斷。”
繩子不算特别粗,沒一會兒就被燒斷了。
“奇怪......這些小鬼竟然沒攻擊我們。”季未眠起身拍拍衣服。
“它們的目标不是我們。”馮晟扶着谷天雨一塊起身,“不過那個道士實在麻煩......”
“該死......你們非要壞我好事。”道士衣擺淩亂地從房間裡走了出來,他手裡拿了桃木劍,小鬼們不敢再輕易靠近他,隻能不死心地在周邊遊蕩。
他們忌憚的倒不是道士,而是他手中的那柄黑槍。
不過,現在四敵一,也并非沒有勝算。
“你們兩個注意往兩邊跑......”谷天雨同一邊的季未眠和沈維說完,又與馮晟看了互看了一眼。
馮晟心領神會,手重新握上紅繩,再次牽引小鬼往前突去,與此同時,二人也随即沖上前。
一柄槍,忽然恍惚起來,不知該面向哪一個目标。僅瞬間的猶豫,兩隻小鬼趁機爬上他的臉,短暫地蓋住了視線。
谷天雨與馮晟迅速抓住機會,道士盲打的子彈偏移,馮晟一腳踹上他的手肘,槍支飛出,被沈維趕忙拾了起來。谷天雨則一個飛踢,一點不留情地把道士掀到在地,木劍脫手,小鬼又要蜂擁而上。
然,谷天雨抓住木劍,揮動,把那些小鬼撇開了。
見狀,沈維和季未眠撿起地上的繩子過去先把道士捆了起來。
屋中擠滿了小鬼,在牆面、天花闆乃至門窗處用力的拍打着。外邊是用符紙封起開的,因而這些小鬼出不去。
剛才的一記槍聲,四處跌倒的物件,弄出很大動靜。門外的保镖敲了敲門,往屋裡詢問着:“劉道長,沒出什麼事吧?”
沈維手中的槍被馮晟一把奪過,大拇指壓上扳機,聲音與神情都十分冷淡:“想好再開口。”
若是其他三個人持槍,他或許沒那麼膽怯,但馮晟那雙深邃如黑洞的眼睛,隻對上一瞬,就能感受到那股蟄伏在夜裡一般的殺意。
他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且迫不及待。
劉道長暗自咽下口水,沖門外回道:“沒,沒事,你們先去樓下看看是否有什麼情況。”
屋外保镖踏樓梯的聲音漸被小鬼的嗚噜聲掩去。
馮晟沒動,還是維持着原來的動作,大拇指忽然在扳機處劃過,擦出啪嗒一聲,劉道長被吓得嘿喲地戰栗了一瞬。
馮晟面上深重的陰鸷令季未眠下意識後退了些。
“哎,晟哥,”谷天雨雙手握住馮晟持槍的手,把它按了下去,“你不會真要開槍吧?”
“未嘗不可。”馮晟斜嘴笑笑,把槍收回衣兜,“所以,接下來的話,你也要想好再說。”
“我說......”明白束手無策,劉道長洩氣地垂下頭,“我說......你們問吧。”
他原名劉柏川,家中是開道觀的,他也靠道士的身份謀生。然大部分人都不信鬼神,很多時候甚至把他當做一個騙子。實在不穩定的收入,讓他不得不考慮重開一門生意,直到偶然某次,遇到了劉盛,請他來看屋中風水。他來到劉盛家中,隻是簡單地在他房間裡擺了幾樣東西,就被支付了一筆不菲的費用,那是他一年都賺不來的錢。
劉盛相中他老實本分的性格,風水看得也還算滿意,便打算雇他為自己的專用道士,也就是和那些貼身保镖一樣的性質。
那又将是怎樣一筆不菲的資金。他本想再矜持一番的,可當眼前的黑色皮箱被打開時,滿眼的紅色驚得他身體癱軟在地。
那是他安分做道士,一輩子賺不來的錢。
跟了劉盛幾年,他自然也賺得盆滿缽滿,因其性格老實,劉盛要他做的事,他也從來不過問,饒是心裡不由自主地生出疑惑,也會刻意地悶起開,裝作不知道。
但,倘若是劉盛強制他去知道某些真相時,也隻能一邊承受着惡心,一邊本分的去做。
因為劉盛說,如果他不想待在五樓,那便去負一層和小狗們待着吧。
根本就是地獄一樣的存在,劉柏川已經走不出去了,隻能任由自己被惡鬼拉扯,逐漸麻木,讓邪惡裹成一具行屍走肉。
“到底還是被金錢迷惑了雙眼。”季未眠咋舌。
“人鬼本質上其實沒區别,心裡都裝着怎麼也填不滿的欲望。”馮晟不屑地笑笑。
“那你知道十年前以及五年前,陽光花園項目建築區,到底發生了什麼嗎?”谷天雨神情嚴肅地問道,雖然内心已經有了答案,但他還是想再确認一遍,“他新聞裡所說的事故,又是什麼事故?”
“簡單來說,就是他殺人了。”劉柏川有氣無力坦白,“而且殺了很多人。”
馮晟面色波瀾不驚,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而尚處于單純階段的季未眠與沈維,臉上是塗了驚懼的不可置信。
“所以我跟了他這麼多年,他身上的那些小鬼才會怎麼也拔不掉,隻能不斷地從别人身上偷精氣,來渡給他續命。”到這時候,劉柏川竟還能淡然地笑笑,“知道他為什麼沒老婆麼?之前娶的那些老婆,精氣全被劉盛給抽光了,死的死,病的病,對外也隻能說是劉盛生來就克老婆,到後面便沒人敢跟他結婚了,目标就轉移到了你們這些,上趕着要湊到他身邊的人了。”
“哼,說得還挺自豪。”馮晟冷笑一聲。
“那你知道,劉盛為什麼要殺那些人,又是如何不留痕迹地殺了的,”谷天雨艱難地問出在心裡盤桓以久的問題,“大概又有多少人,你可知道。”
劉柏川這時候擡起了頭,死氣沉沉的目光終于閃動了幾下,是在忏悔麼?
可能在他本人看來是吧。但在谷天雨眼中,是後悔,是沒能把他們全給殺了的後悔,一種被制服的無力的妥協。
他歎了口氣:“罷了,我就知道報應總有一天會來的......真相總得有人知道,算是我贖的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