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想,”谷天雨的嘴角随即往下撇去,“自他搬家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了。以前帶他來過我家幾次,後邊我就想,要是還認路的話,說不定會來找我呢......”
話語也愈發頹喪,伴随一陣惘然的長歎,“到現在也沒等到他來找我,肯定是還生我氣的吧,畢竟我當時實在不該鬧脾氣。”
“沒有的事。”馮晟的情緒忽然有些激動,話語被打斷的谷天雨則是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他。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那位小夥伴一定不會這麼想的。”馮晟咳嗽一聲,神情迅速恢複如初,擺出一副似陳述他人之事的客觀姿态,但語氣裡又是克制不住的決然,“畢竟他走得那麼突然,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你怎麼知道的?難不成你和他認識?”問完,谷天雨随即又兀自搖起了頭,“不對,我名字都沒告訴你呢......啧,我這朋友當得可真次,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真名。”
幼年,記憶尚同星子狹促閃爍,不甚明晰,不谙世事的谷天雨,單純地認為自己生活在一個童話般的世界裡。那時候,爸爸還活在大人的軟言細語裡,媽媽也仍會用溫暖而親切的聲音哄他入睡。
裹滿糖霜的謊言被剝開之前,他看待任何事物都會鍍上一層美好的濾鏡。在那棵長青樹下,第一次見到男孩時,谷天雨先開的口,他問男孩叫什麼。男孩說,他沒有名字。
谷天雨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那我叫你小光可以嗎?
男孩問,為什麼要叫小光。
谷天雨笑眯眯地回說,因為你站在太陽底下,也在發光。
“我隻知道他的小名,叫小光。”怕緣由說出來會被笑話,谷天雨補充完這一句之後就沒往下說了。
似乎小時候的他把萬事萬物都想得異常單純,對于小光的家人為何沒給他取名字,也從未懷疑過。當然,小光也從未和他說過家裡的情況,不提及,沒想到,在自然而然的相處中 ,便也忘了要去懷疑。
馮晟也沒急着說話,在一陣沉默裡,兩人的步子不覺放得緩慢,卻又默契地同步着。
很重的一聲吸氣過後,馮晟開了口,他說:“我隻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猜測了一下......如果是我面對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會因此生你的氣,甚至會擔心,你是不是到現在還一直讨厭我。”
“怎麼可能,就因為那陣魯莽的生氣,我後悔都來不及,讨厭更是無稽之談。”谷天雨猛一下擡起頭,“要真有機會再見面,我一定先給他鞠八百個躬來道歉。”
“肯定會有機會的。”似乎想到了那陣場面,馮晟的嘴角勾起,話卻說得緩慢而認真,“相信他也一定期待着和你見面的。”
谷天雨站定,頓了幾秒,忽然擡起臉湊近馮晟仔細端詳了一番。
突如其來的靠近,馮晟卻沒一點後撤的意圖,隻是無意識地眨了幾下眼,疑惑道:“怎麼了?”
“哎,晟哥,你别真會讀心數吧?”谷天雨收回探出的身子,面露詫異,“隻是提了個名字,你就把人家心思全猜出來了?”
“誇張了。”馮晟笑笑,“都是我自作主張猜的,就是覺得,凡事總得留點好的念想不是?”
“哎,說得也是......”
谷天雨認同地點點頭,他對于自己的情緒調節得很快,也就是說話那陣子頓感一陣深沉的懊惱。在馮晟聽完并接話之後,又感受到某種久違的熟悉感,淡淡地飄着,讓他不自覺地想到了公園裡,那棵郁郁蔥蔥的長青樹,泊出來的樹葉的清香,隐約裡,婆娑間,似真的聽到了小光于他的回應。
他便逐漸安定下來,開始期待着日後的重逢了。
尤其是旁觀了無數次死亡的歸魂之後,他也愈發珍惜活着的當下,何種誤會,似也不足挂齒,因為足夠珍視曾經的友誼,他不再怯于道歉,怯于那所謂的、不值一提的、甚至莫須有的難堪。
隻要還能再見到他。
根據沈維給的定位,兩人又在荒疏的廢墟間不斷穿梭,最後在某一頂帳篷口停住。
“我們回來了。”
谷天雨上前,把馮晟買的包子和豆漿分給沈維和季未眠。
“來了。”沈維也餓得發狠,一邊咬着包子一邊抽空說話,“楊林和他媽媽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走了,就等你倆,說幾句話呢。”
“哎呀,你早說,我們就走快點了。”谷天雨無奈笑笑,身子準備探入帳篷裡。
“我哪敢催,萬一你倆在辦什麼要緊事呢?”沈維無辜地聳聳肩頭,扒着谷天雨的肩轉了個方向,“他們在前邊那個警示牌旁邊等着呢。”
順着沈維所指的方向定睛看去,兩個人影正向他招手。
見狀,谷天雨和馮晟趕緊往前邊小跑過去。
“阿姨好。”谷天雨是第一次見楊林的媽媽,先禮貌地打了招呼,才詢問着,“你們這麼早就走了?”
“嗯。”楊林說,“我家離這兒挺遠的,早點趕班車,不至于摸着黑回家。”
谷天雨也就不再磨蹭,趕緊把揣胸前布包裡的手機拿給楊林。
“這個你拿着。”
楊林下意識地把手機推回谷天雨手上。
“不行,太貴重了。”楊林說,“我有錢買新的。況且警察過來說了,等人員登記完,他們會把劉盛欠我們的工錢還回來的。”
“那也得等好一陣子了。”谷天雨把手機強硬地塞進楊林的包裡,“你和齊叔他們救了我,總得讓我還個恩情吧。”
推辭無法,楊林隻能收下手機,并且要了谷天雨的聯系方式。
“天雨哥。”楊林忽然叫了他一聲,眼神有些閃爍。
“嗯?怎麼啦?”
“如果我說,昨天晚上,我和媽媽見到我爸了,你會信麼?”楊林看着谷天雨,“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你說,那會是夢嗎?”
“我信。”谷天雨笑了起來,像對待弟弟那樣摸了摸楊林的頭,“那不是夢,世上總會存在一些很奇妙的東西,說不清,也道不明。但你的感受一定是真的,這一點不要懷疑。”
“嗯。”楊林點點頭,說,“無論怎樣,有一個回應,我和媽媽就會安心些。所以,離開前,我也要和你們打個招呼,這也算作一個回應。”
“是啊,這孩子......他和我說了,你們是他的朋友。”楊媽在一旁補充道,臉上挂着淺淺的笑,“他就念着,要去找你們,要我一塊去,說打個招呼就走,結果你們先找過來了。”
“嗯,可能是我們真的有緣分吧。”谷天雨笑了笑,又偏頭問了馮晟一嘴,“你覺得呢?”
“是挺有緣的。”大抵是真的沒怎麼和人打過交道,馮晟擡手拍上楊林肩膀的動作十分别扭,像是剛打開的機器一樣生硬。這讓身邊的人均忍俊不禁。
“車來了,我們要走了。”楊林扶着媽媽轉身,同他們招了招手,“再見,谷雨哥,馮大哥。”
“再見!”谷天雨在後邊招着手,馮馮也跟着擡起了手。
“回去要好好生活——”
出乎意料的是,齊叔選擇繼續留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