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北區工地上做了多年的活計，也算混上了半個工頭的稱呼。經濟得朝前發展，沒了劉盛，也會有其它公司前來投資的，到時，廢墟處，灰塵便會再次轟鳴而起。

因而，齊叔說，他就一個人，漂哪不是漂，時間一長呐，竟也有點舍不得離開了。他便想，幹脆留在這兒吧，等着綠罩被卸下，等着黃土被壓實，等着樓層被翻新，等着，就這麼等着，一直等下去，似乎也并非無意義了。

泥路上，人們的背上馱着包裹，往前緩慢地行走着。太陽從高樓側面斜出，有如利劍，在狹縫間突刺，卷起的風，把那鮮紅的橫幅拽下，縮成一團，然後悶悶地陷在水泥中，再不見。

所謂的“奮力共建陽光花園，攜手走進愛與希望新城市”，終而成了陳年舊報上的一則笑話。

“待會兒咱們去哪啊？”谷天雨縮在車座子上，止不住地打着哈欠，“直接各自回家補覺麼？”

“當了幾天大俠，連自己是做什麼的都忘了。”沈維低頭扒拉着手機，嚴肅地說，“先回學校找導員說明情況吧，畢竟咱們可是硬生生地逃了兩天的課。”

“我靠——”谷天雨猛一下驚坐起來，頭在車頂磕出響亮一聲，“都忘了我是大學生了，昨天我滿課啊，一節沒上，也沒給導員請假，死定了......”

“沒事吧?”馮晟的手扶着谷天雨歪過來的頭，輕輕地揉了揉。

“有事......”谷天雨不急着睡覺了，語氣喪喪的，“有事啊，平時分要大出血了......”

“哎，快别吓他了。”季未眠轉過頭，笑了起來，“我倆早考慮到學校的事兒了，咱倆一個專業的，還能不幫你說明情況不成?下次上課給老師補上假條就行。”

“還是咱未眠姐靠譜。”谷天雨瞪了沈維一眼，又縮回身子，懶洋洋地抱臂半眯起眼，“不像沈維，一天就知道唬人。”

“回去就睡的話，記得定個晚上七點的鬧鐘。”沈維說。

“啊？為什麼？”

中間坐的是馮晟，谷天雨看不到靠邊的沈維，就閉眼聽聲說着話。

“晚上我和未眠來你家吃飯，對了，上次來做飯的時候，我發現廚房的水龍頭有些松了，你記得去旁邊的雜貨店買個新的先換一下。”沈維一副熟練至極的口吻，顯然他經常去谷天雨家做飯吃。

“行。”谷天雨應話，“我有點饞螃蟹了，你記得帶幾隻過來。”

谷天雨回複的語氣也是十分的習以為常，雖然知道兩人是竹馬關系，相處成這樣，是不可避免的。但馮晟還是感到不舒服，一路上隻是閉着眼，抿緊雙唇沒有說話。

出租車先在谷天雨家門口停了下來，大概是真眯着了，馮晟喚了好幾聲，他才迷登登地睜開眼，拽着身體下了車。

馮晟緊随其後地也下了車。

“你不回家嗎？”沈維傳出疑惑。

“回啊。”馮晟說，“我現在住這裡。”

“什麼？”沈維詫異得聲音都分了叉，“你什麼時候和小雨住一起的?”

“什麼，都到住一間房的關系了嗎？”季未眠也吃驚地探出頭。

兩人聲音倒是敞亮，谷天雨聽得清清楚楚。

“哎，想哪去了......他不是失業被趕出來了嘛。”他睡眼惺忪地解釋着，“暫時沒去處，我就把屋裡空餘的房間租給了他。”

沈維的臉色有些難看，不過這次，他沒有多說些什麼，雖然不是百分百的信任，但也不會一直一驚一乍地懷疑着。

“行吧，以後我會經常過來看你的。”沈維拉上車門，又給了馮晟一個眼神，“以及你。”

馮晟敷衍一笑。他那表情，說是想過來監視自己都不為過。

說完，窗戶被關上，轟隆一聲，車就往前開了出去。

進了屋子，谷天雨把東西全放在了椅子上，上樓取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先去洗了個澡。

馮晟暫時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個玻璃罐頭立在眼前，兩隻小鬼咕噜咕噜地嗚咽着，黑色的手開始扣着壁面。

“再調皮，待會兒就把你們吃了。”輕言輕語裡，裹挾着一股濃濃的威脅，馮晟屈起一根手指，敲了敲玻璃，兩隻小鬼随即擠成一團，縮在了玻璃瓶底。

“晟哥，你和它們說什麼呢？”谷天雨邊擦着頭發邊向沙發走近，他在茶幾旁邊蹲下，也探出一根手指頭戳着瓶壁。

“沒什麼，随便逗一下。”馮晟收回手指，兩隻小鬼便攤開身子，貼着玻璃，就開始隔空蹭谷天雨的手指頭。

明目張膽的讨好，馮晟又是一聲不屑的冷笑。

“真可愛，好像兩隻小狗......”谷天雨笑笑，“可以把它們留下嗎？”

馮晟本人是不太情願的，這些小鬼大都陰險狡詐暫且不說，活人身上的氣息，于它們而言，猶如罂粟一般的存在，巴不得找個人賴上，長時間給它們提供養分呢。

“就留下吧，好不好，晟哥?”

馮晟猶豫之際，谷天雨便繼續笑眯眯地盯着他，說話的語氣裡似有一條小尾巴翹起，雀躍且滿懷期待的搖擺着。

他這是......在撒嬌嗎？

谷天雨就是在撒嬌，且明目張膽。馮晟雖表情不變，漸熱的皮膚卻在提醒着他，他确實招架不住，拿他無法。

“也不是不能留。”馮晟低下頭，手指點着茶幾的邊緣，“盡量就把它們放瓶子裡吧，帶出去誤傷了人，或是被其他道士看見了，總歸不太好。”

人心叵測，鬼怪的心思尚如此，且因其貪婪、陰測、狡詐，更容易蒙蔽他人。

這也是很少有人敢養小鬼的原因，一不留神，就會遭其反噬。

不過，這兩家夥應當單純是地靈裡長出來的小鬼，沒有積攢人的怨念，并無明顯威懾力，暫時存放在家裡，倒也無妨。

“好耶!”谷天雨有些激動，下意識就抱了抱馮晟，察覺他的身子忽然僵住，谷天雨又緩緩松開了手，反應過來他的腰腹處還挂着傷口，頓時内疚了起來。

“抱歉啊，晟哥，一激動，就忘了你還受着傷。”

“沒關系的。”馮晟溫和地笑笑，“已經沒大礙了。”

“我還是看一下吧......”谷天雨傾身，卷起衣擺，觀察着傷口的狀态。紗布一片白淨，并沒有滲血的痕迹，他這才松了口氣。

“那我也看一下你的吧。”馮晟也彎下腰。

“啊？看什麼，我的肚子嗎？”說着，谷天雨就要掀開衣服。

“哎，不是。”馮晟不住笑出了聲，指了指他的脖子，“是你的脖子，你靠近一點，我看看還有沒有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