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紅日傾上路面,兩人才出了門。
“晟哥,你有什麼喜歡吃的麼?”街上,人群頗為吵鬧,谷天雨便側身問着。
馮晟擡頭,在各類飯店的牌匾上審度着,眉頭緊鎖,似乎真在認真思考,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是:“我都行。”
“晟哥,你知道嗎?要咱和沈維一塊吃飯,這樣回他,指定要挨一頓揍。”谷天雨撇撇嘴說。
“唉,我是真選不出來。”擰緊的眉頭随即又無奈地往下垂去,“要不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總不能每次都這樣吧。”谷天雨說,“每個人喜歡的口味肯定會有差異,你沒必要随時遷就我的。”
“可我還挺願意這麼做的。”馮晟笑着反駁道。
“但我不願意啊,”谷天雨也笑了起來,“那這樣吧,以後我們把每一家店都吃一遍,多嘗試嘗試,總會找到自己喜歡的口味的。”
“這樣做,對你來說會很麻煩的吧。”馮晟又擔憂着。
“有嗎?”谷天雨聳聳肩頭,“反正我隻覺得,和你一起吃飯挺開心的。”
或者換句話說,和你待在一起就很開心。
不過谷天雨多少還存留幾分腼腆,沒敢真說出來。
“那好,就聽你的。”馮晟實在忍不住,便上手摸了摸谷天雨的頭發。
“不,現在應該說,要不聽我的,咱們去這家吃飯吧。”谷天雨一本正經地搖頭揪正着。
“明白了,聽你......”馮晟笑得比以往要燦爛得多,也不克制自己的笑聲了,“這次聽我的吧,我想去這家烤肉店,可以麼?”
“當然。”谷天雨也燦爛地笑回。
窗框出一方黑,無簾,便盈滿闌珊燈火。
飯店的斜對面就是戲樓,大概是十幾年前建成的,按着古時候的模子複刻出來,倒也有一番古色古香的意味。
戲樓全名為怡心園吟風樓,一共三層,外樓皆圍出一圈橫欄,隻及人腰處,折門推開,便能露出幾敞明亮的空景,有時候,樓上跳支舞,或者奏一曲樂,無需進樓,駐足于樓閣的不遠處,稍微擡頭也能有幸觀看得到。
不過看戲就得進一樓裡堂了。整整一層的布景,因而戲台搭得十分空曠,油光亮堂的紅木漆柱,紋樣镂空的精巧橫欄,台壁同為典雅的深紅,其間生出燙金模子的各類花卉,清新文雅的同時,又不失富麗堂皇的氣息。
吃完飯,時間尚早,谷天雨就倚靠在窗側,查看着戲樓的相關信息。
票面上特意提示過,劇幕演出結束後,會有一些互動環節,例如關于演出本身以及戲樓的相關問答。
倒不是由于他是一位孜孜不倦地渴求着知識的好學生,而是因為回答正确之後會獲得戲樓的文創産品。
季未眠很喜歡這些玩意兒,他就想帶一份回去,以示慷慨贈票的感謝。
手繼續往下滑去,頁面裡介紹着的則是戲樓的前生。
看到“燒毀”二字,谷天雨的手下意識抖了一瞬。但仔細一想,夢境又不能回溯沒接觸過的現實的往事,大抵就是某個巧合點,他随即又松弛了下來,繼續浏覽着信息。
戲樓原喚玉聲坊,始建于六十年前,當時還是一間大院裡分出來的一牆小亭子,空了幾年,後分給了一外地來的戲班子做了駐台。
手指再往下扒拉着,便直直到達底部,再沒有更多的内容了。
谷天雨忽然覺得有些奇怪,十幾年前不過樓閣一隅的戲台子,時隔多年,為何會被選為當今戲曲的熱門演出地。按理來說,應該會選擇那種文化底蘊本來就很深厚的樓園吧,這樣才會更吸觀衆緣。
“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走過去吧。”
馮晟出聲提議,谷天雨便把思緒收回,暗滅手機,兩人出了飯店,往戲樓走去。
這還是谷天雨第一次來此地,走近些,才發現它建于水面,過去需走一段木橋。
戲樓的瓦檐下都懸起紅燈籠,擡頭往上看去,疏影搖蕩,到真如天上的星星,被點燃了一樣,火紅火紅的燒着。再低頭望向水面,也鋪起一層火紅的燈籠,且燒得愈發劇烈,他和馮晟的影子,被卷進火的倒影裡,在劇烈的抖動着,慢慢地融化。
刷啦——
刷啦——
夢裡那片木頭燃着的動靜又在耳邊響起,隐約夾雜着吳侬軟語的唱語。
他頓覺一陣頭暈目眩,下意識就要往湖裡撲去。
“小心——”馮晟眼疾手快地攬過谷天雨的腰身,把他扶了起來。
一刹驚恐,谷天雨瞬間清醒過來,自己也心有餘悸地後退了幾步。
“怎麼了?”馮晟牢牢扶着谷天雨的肩膀,“身體是不是不太舒服?”
“我沒事。”谷天雨再次看了一眼湖面,那陣昏沉之感早已不見。
燈籠依舊是燈籠,水裡又怎麼會燃起火呢?
谷天雨還是當作癡夢,并未放在心上。
“估計就是吃多了,消化不良悶的氣。”他拍了拍馮晟的手背,笑笑,“真沒事,走吧,我們先進去找位置。”
紅幕沉沉地下垂着,或許是在地上拖拽已久,飄出一股淡淡的黴氣,又隐約帶點木頭的舊味。
一面,看客陸續落了坐,紛紛雜雜的動靜在裡堂散開,谷天雨與馮晟的位置比較靠前,兩人談笑的聲音也混入其間。另一面,準備室内則一片寂然,楊師傅面色凝如重霜。
“師傅......”李子明沙啞的聲音艱難地擠出。
“我不是你師傅!”楊師傅語氣忿忿,臉漲成深紅色,“說了不聽,叫你千萬注意嗓子,千萬注意嗓子,這馬上就要上台了,結果呢,你卻忽然告訴我嗓子啞了,唱不了了......咦,像什麼話!”
“那現在怎麼辦?”領隊老師也是一臉的憂心忡忡,“陳老師的病也還沒好。”
“還能怎麼辦?”楊師傅斜瞅了他一眼,“換人!”
“不可以推遲演出麼?”李子明縮着脖子,嘎聲問道。
“觀衆都來了,哪有把人敢回去的道理!”楊師傅說得咬牙切齒,就差把拳頭落在李子明的頭上了,“倒底是差了點,總比什麼也沒有的好!”
簾外的看客已然入了席,再找借口已無法,隻能換人硬着頭皮演下去。
陳老師扮的是杜麗娘,便由昨日排演過的程昭來替代,至于扮做柳夢梅的小生,就用了原先定好的替補換上。
“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好好珍惜。”領隊老師的手分别拍上二人肩頭,“就照平日裡排練時那樣唱就行。”
“師傅,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唱完這出戲的。”程昭笑眼盈盈,一旁被拎出來的小生不知所措,隻能幹巴巴笑着,附和地點了點頭。
房頂的懸燈熄滅,裡堂頓時壓下一沉黑影。知了這是戲要開場的前兆,台下看客均默契地噤了聲,把目光投上緩緩往兩側撥動的紅幕。
古筝彈響,細如絲雨飄飄灑灑,一片整暇以待的默然裡,谷天雨竟也緊張起來,後背不覺繃直了些。
和昨晚他在電視裡見到的一樣,古筝之音停下,接着就是笛箫瑟瑟,一人端着身姿,碎步挪了上來。
“夢回莺啭,亂煞年光遍。”
然而,旦角的唱詞一出,即使對于昆曲一竅不通,與電視裡的聲響相比,谷天雨還是聽出了差異。
非要評價的話,谷天雨隻能說上一嘴,比電視裡唱得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