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黎是在淩晨醒的,介于沉夜與黎明交接的那一瞬間,正常人睡得最熟的時候。
他第一反應是覺得頭沉,頭上如同被人敲了一悶棍,額前的神經被拉扯着,一陣一陣地跳痛。他的身上也沉,隻輕輕動一下各個關節都是酸的,胸膛被某個重物壓着,喘氣也喘不勻。
然後魏長黎發現自己在一個人的懷裡。
他貓一樣拱進顔序的懷抱間,後者一條手臂越過他的胳膊摟着他,兩人親昵得幾乎沒距離,他的指尖甚至勾纏着對方的一縷發。
“……”
魏長黎好不容易退下燒的大腦又要燒起來了。
大概是覺察到懷中的人睡得不安穩,顔序又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完全是出于習慣地低下頭,親了親他的額頭和眼皮。
“…………”
魏長黎漫無目的地盯着天花闆看了片刻,一時半會兒沒有搞清當前的局面。
他整個人還是昏昏沉沉的,大腦沒能對眼前的情況做出合理的解釋。這和他特殊的體質有關,每次發燒跟斷片一樣,隻有一些零散的記憶碎片,完全拼不出當下的前因後果。
良久魏長黎無聲呼出一口氣,小心将顔序手臂移開,翻身坐起,輕手輕腳地下床,想要打開衛生間的燈。
開關按下,瓦白色的燈管毫無反應,魏長黎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現在應該還在停電,他在空蕩的廳内站了一會兒,窗外景色是一片沉黑,沒聽見雪聲,或許已經停了。
打開手機手電,魏長黎找到了被顔序安置在牆角的貓窩,米娅正在加厚版的絨毯裡蜷縮着睡覺,皮毛随着呼吸溫順地一起一伏,聽到來人的腳步聲,耳朵還抖了抖。
魏長黎伸手摸了摸它的背毛,低聲說:“辛苦你了。”
他沒再打擾小貓,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但這小小一間屋子實在沒有落腳的地方,外加沒有取暖的屋子實在是折磨,他走來走去又轉回卧室裡,猶豫一下,坐回床上。
窗外夜色從濃深的鴉青色逐漸變得透明,魏長黎隐約能看清顔序面龐的輪廓,男人安靜睡在那裡,像幅藍調的模糊的油畫。
周遭太過寂靜,反而讓魏長黎想起前天那場驚心動魄的奔襲,他無疑低估了暴風雪前夕的危險程度,如果這趟沒有顔序,他很難想象是什麼結果。
其實說心裡沒有一點觸動那肯定是假的,事實上自重逢後,魏長黎每每見到顔序都會難以忘懷,仿佛冥冥之中總有一種難以啟齒的、仿佛刻在骨骼裡的不願割舍牽扯着他。
可他也害怕他。
三年前那場奮不顧身的感情到最後隻有一個模棱兩可的分手借口,一張事無巨細完美無缺的體檢報告又撕碎了這個借口粉飾的太平,過去的三年間,他好不容易讓心上的創口長好,可對方卻又再次闖入他的生活。
院長的身份、滿載的名利以及無法撼動的地位……你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然後想起我來了嗎?
還是看魏家倒台,所以産生了可悲的不忍?
魏長黎目光壓在顔序身上,腦袋又開始疼起來,某一瞬間他甚至不想算得這麼明白,想幹脆稀裡糊塗地沉淪于此,不抱以任何期待地追求一晌貪歡。
畢竟整個甯城現在都被風雪隔絕,而他們被限制在租屋内,像個世外桃源。
他正想着,被顔序放在床邊的手機忽然亮起了屏幕,一則電話通進來,鈴聲響起。
床上靜卧的人呼吸變淺,是人将醒的預兆,魏長黎一時不知該往哪裡看,摸了下鼻尖,把手機給顔序遞過去:“電話。”
顔序眉心動了動,随後手從被子伸出來,接過手機,又倚着床頭坐起,動作罕見地有些遲鈍。
對面這通電話不知打了幾遍才戰勝了微弱的信号,一接通先長籲短歎地哀号了一陣,随後又馬不停蹄地聊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魏長黎在旁邊也能聽見幾句,但他聽得雲裡霧裡,又擔心有涉密的東西,起身想走。
一直靠在床上靜靜聽電話的顔序卻全憑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腕,施力将他拉回床邊。
兩人的體溫在腕骨與指尖交接,魏長黎剛剛出卧室還帶着外面的涼。顔序總算清醒,先用手背貼了貼魏長黎的額頭,随後掀開被子将他包進來,低聲說了句“外邊冷”。
對面的電話詭異地沉默了,過了一段時間才說:“老、老大……你身邊有人啊?那現在方便嗎?”
魏長黎聞聲就要起來,又被顔序按住,兩人視線在空氣中交接,顔序安撫地揉了下他的發頂。
“别亂跑,沒事。”顔序輕聲說完,自己下床到廳裡接電話。
他隻是輕輕地把門帶上,老房子隔音不好,魏長黎隐約聽到他說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急事,一直在協調時間,似乎還要出差。
魏長黎側頭看了眼窗外糟糕的天氣。
顔序沒多久挂斷電話回來,眉眼間尚帶着一點被吵醒的倦色,他長發随意地散在肩上,襯得脖頸和鎖骨更加白皙立體。
魏長黎:“要走了?”
顔序先颔首,又開口說:“不過今天國際航道應該清不出來,天氣條件不允許,明天視情況。”
魏長黎皺了皺眉:“出國?”
顔序從保溫杯裡倒出熱水,配着藥放在魏長黎手邊,“嗯”了一聲,說:“之前回來得比較倉促,那邊還留着一些問題沒有解決。”
魏長黎沒有問對方為什麼“倉促”。
他就着水把藥給喝了,正想轉身躺回被子裡,動作卻突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