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蕪菁将手中的火扔向傀儡,傀儡身立時“噼裡啪啦”燒起來。桑青抱着手在一旁,看好戲似的:“讓少君失望了,這不是人皮傀。他什麼本領,騙過我就算了,竟也騙得過少君?”
最高階的傀儡是真皮囊材質,不懼火燒,而紙傀儡是最低劣的傀儡,不僅易被損毀,還破綻百出,譬如走路姿勢、說話腔調等,與真人相比,都有十分明顯的怪異之處。
“本君不學無術,老眼昏花,不可以嗎。”齊蕪菁随口胡謅,他解了四位擡棺人的禁身咒,“各位兄弟,我想請問你們——”
這個事還沒說,擡棺人忽然身體一僵,而後齊齊将手插進嘴裡,棺材“嘭”地砸到地上!
桑青上前一步,穩住黑棺。
隻見四名擡棺人像被抽了脊骨似的,驟然歪斜倒地!齊蕪菁立時俯身,扯高擡棺人的腦袋,卻見地上一灘暗血,其中躺着一條長舌,似是被連根拔起!
好歹毒的咒!
桑青擡腳踹翻另一位擡棺人,後者也是滿嘴嘔血,喉間仿佛有千言萬語,此時卻隻能發出痛苦的“嗬”聲。
擡棺人胸口的咒文紅光大亮,熄滅的同時,四人都垂了腦袋。
“人已經死了,套不出東西。”齊蕪菁撒手扔了屍體,摸出帕子拭血,“你留在這兒将屍骨埋了。”
桑青道:“嗯?埋誰?”
“我沒那麼有良心。”齊蕪菁收起帕子,拿出一塊宗門間日常通訊用的笏闆,“葬了陳兄,其他的喂狗。”
桑青道:“也不要什麼都喂狗吧?”
齊蕪菁不語,片刻後音,忽聽“嘭”地巨響,齊蕪菁停下發訊息的手,擡起眼皮,瞧見桑青徒手掰爛了棺木,臉上的神情讓人看不清。
齊蕪菁道:“怎麼了?”
“身死他鄉,身上也沒帶名刺。”桑青挺可惜的,“葬了便是無名之屍,這類人死後大概率要變作孤魂野鬼,為禍世間。”
齊蕪菁奇道:“為何會是無名之屍?”
“生做人,死做鬼,都要有歸屬。”桑青敲了敲棺木,“但此人不知全名,隻有‘陳’姓。”
齊蕪菁更奇了:“我不正是姓‘陳’嗎?”
桑青忽然欲言又止,他目光閃爍,露出少見的遲疑。
“既姓陳,便是我的遠親。”齊蕪菁收起笏闆 ,“若要算,便算在我的名下。若要歸鄉,卻無去處,便來煜都。”
“哦?原來這叫‘沒良心’?少君自謙了。”桑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過我倒是覺得很有意思,你在緊那羅門循規蹈矩多少年,如今卻連鬼都敢招回去?嗯?”
“對你太好,忘了身份。做狗而已,話這麼多?你不覺得自己很煩嗎?”齊蕪菁勾勾手指,咒鍊顯形,拽了桑青一下,“人和鬼和畜生有什麼區别?要殺我的都是親朋,那我和鬼交朋友好不好啊?”
“遵命。”桑青意外地感到愉悅,“可我幹嗎要聽話?一條鍊子就想讓我百依百順,是不是太好打發了?當心我發起瘋來,”他喉口滞澀,“……咬死你。”
“狼心狗肺的東西。别廢話了,”齊蕪菁吹了聲口哨,喚狗似的,“埋了人,回頭給你打條金鍊子。”
*
齊蕪菁落座于酒館二樓的窗邊,他淨手回來,蔡齊光才剛掀簾而進。
“怎麼隻見熒惑君一人?”齊蕪菁入座斟酒,“其他人呢?”
蔡齊光青衣上滿是泥土,想必來得不容易。
他解釋道:“馭獸族的人笃定是普布殺了薩那次仁,現在正躲在鹿野林間。于是他們非要去探個究竟,菩提門的各位同僚怕這群人生事,便也跟着去了。”
店家陸續上了些酒菜,齊蕪菁道:“不是問菩提門,是問貴宗的其他同僚呢?”
“啊,說起這個。”蔡齊光滿面愁容,“佩蘭君可還記得,先前觀南宗同馭獸族一并離去了?但他們并非是針對佩蘭君,而是途中意外收到師伯的通信,被告知南輿的鎮鬼塔破了!觀南宗的各位師弟師妹這才不告而别!”
蔡齊光喝下酒:“如今音書宗的師弟師妹也收到求助,正拿着經書和名冊往那邊趕呢!”
齊蕪菁在書閣中了解過觀南宗的“鎮鬼塔”,其中封印的皆是無法煉化的大兇邪!滅不了,隻能鎮。
“邪祟出逃,”齊蕪菁詫然,“這麼大的事,怎麼一點風聲沒有?”
“這事沒個定數,如今也隻是讓音書宗幫忙盤點,隻能祈禱沒有邪物跑出來。”蔡齊光借酒澆愁,卻愁上加愁,“不說這個了!我收到你的消息,聽說這位堕神祭的主持很有古怪,要趁着夜黑去太公府查查嗎?”
“不。”齊蕪菁擡高下巴,太公府正在酒館對面,裡頭燈火飄搖,像綽約的鬼影,“老太公明明有神通,卻仍向各宗門發去委托,說明他有無法解決的事要求助宗門,如今擅闖,撕破臉皮,恐打草驚蛇。”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幾聲啼哭。
齊蕪菁止住話頭,往窗外瞧去,看見一對夫婦摁着女孩兒的腦袋,要她對着前面的馬車磕頭下跪。
“老爺,讓太公收了小女吧!”男人哭道,“我這女兒中過邪術,瘋癫了好些日子,正好可以被選做活祭!如今送神在即,可不能惹惱了祂!”
女人哭哭啼啼:“若不是做生意虧了錢,家裡快揭不開鍋,也不至于讓我的心肝去送死!”
那位老爺很不贊同:“沒錢便找太公,太公平日裡時常照拂各位,怎麼想到來賣女兒?這種生意,我們太公是萬萬不會做的!”
男人很機靈,話頭一轉:“沒錢事小,壞了堕神祭事大!我們聽聞送神祭典上,那血鴉君要咱們拿活人與祂簽契,人頭都是有要求的,隻能多不能少!我們家小珍也是有大義,拿自個兒換大夥兒的平安。”
他說到最後,泫然欲泣。
“你這樣……”馬車裡的老爺似乎被打動了,勉為其難道,“罷了!将頭擡起來,給老爺看看……嗯……好女子!竟真是個好皮色……咳,血鴉君祂老人家必定喜歡!”
夫妻二人相視一眼,竟從對方的滿面淚流中瞧出些喜色。
忽然,車簾内伸出隻手,勾着錢袋。夫妻雙雙下跪去接,老爺又說:“你們忍痛割愛,有心為大夥兒祈福,什麼瘟神堕神,保準兒都能哄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