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紙身,燒的是她身。
活傀魂,活的是他人魂魄。
她哪是什麼神,不過是吃了衆生祈願,由衆生造就的縫合拼湊之物罷了!
屍骸滾滾,全部不分頭顱和肢體,攏聚在伏歲的身體之下。她被火燒幹的軀體越來越高大,直至蓋過血鴉君,變得仿若崔嵬高山!
你是我們的神,要被供得很高,像山一樣巍峨。山是我們的娘,你便也是我們的娘!
套在脖子上的鎖鍊終于斷了。這些人沒了肉身,化成萬千咆哮尖叫的怨靈,在山與山之間亂竄。
山外的行人路過,先見到了遮天蔽日的黑烏,而後又聽到群山間回蕩的鬼哭聲,一時吓得大驚失色。
于是不久後,血鴉君屠戮彩雲縣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渝懷。
——雨沖下來,卻如驚濤駭浪,将齊蕪菁的口鼻全部湮滅!他被怨靈壓身,沉入水底,整個地室都在伏歲的狂笑間震顫:“少君,我們本是一路人,可你偏要管閑事,枉做替死鬼!隻需要最後一副身體,最後一注魂魄,他們就能沖出樊籬,對不住了!”
小珍......不,伏歲的聲音變得又悶又遠。
轟!
火從水下燒起來。齊蕪菁隻覺千萬寒釘穿過軀殼,無數雙手拽着絲線,要将他藏在陳佩蘭體内的魂魄撕扯出來。
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從下方拖住了他的腰。齊蕪菁猛然睜眼,大口喘息。
他側目,瞧見的卻是三千界黑紅相間的濕發。齊蕪菁抹掉頰面的水,一把将三千界推開:“你又來幹什麼?!”
“我活在此處,為何不能來?”三千界一推就倒進水中,仰面瞧他,“倒是你,喧賓奪主,怎麼睡我的床?”
“胡言亂語!我與你早沒幹系了!”齊蕪菁翻身騎在三千界身上,雙手掐住三千界的脖子,“我告訴你,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我會砍掉你的頭,挂在城門上示衆!”
“既如此,我們便來清算一下因果。”溪水淙淙流過,三千界喘笑着說,“凡間有個詞,叫‘父子連心’。你受剔骨剜心之刑,竟敢令本座也疼痛?”
“你聽不懂人話嗎?斷、斷、斷!我和你早斷了!”齊蕪菁抽出身側的紅短匕,猛力插下。
“瘋子講話也作數?”三千界歪頭,匕首插進地中,“所謂‘子不教,父之過①’,活得這麼窩囊,是要打我的臉麼?!”
“你的名聲早爛了燭雪君,他們如今稱你為陰魂不散的惡鬼——”齊蕪菁倒拔匕首,卻被三千界握住手腕,拉了下來。
三千界反客為主,旋即将人壓在身下。
“鬼?”佛珠垂晃,水珠飛濺,三千界那隻露在外面的銀瞳空洞柔和,“啊......這太妙了......你對我的養育之恩沒有半分感激,那就受着惡鬼纏身的報應吧。”
匕首“哐啷”落進溪水裡,被水沖走。
齊蕪菁忽然低低笑道:“好好等着啊父親,等着我讓你生不如死。”
三千界垂下眼,似笑非笑:“你已經讓我等太久,太久了。”祂的半臉鬼面之下,眼瞳發紅,滲出血來,“我心裡日日夜夜都像火燒一樣煎熬。”
祂慢條斯理地說着,語氣甚至算得上柔情。可血落在齊蕪菁的臉上,竟出奇地灼痛!
“這是什麼?你看着我啊?哈哈哈......”齊蕪菁眼中有亢奮的風浪,他好奇地大笑,“三千界,這是血還是淚?”
“哭你啊。”三千界摁着他,目光如炬,“你死了,神祇都為你流淚,佛也哭你,鬼也哭你。”
齊蕪菁被這滴血給愉悅了。它滴在齊蕪菁的面頰上,仿佛火蔓延一般,從側面滑進溪流之中。
正當此時,溪水忽然沸騰起來!水底滲出血紅的岩漿,整條小溪都變了色!
火燃起來,燒爛了齊蕪菁的背。與此同時,那些遠去的怨靈的狂吼忽然再次襲回耳畔,它們張牙舞爪撕扯着他的魂魄!
好痛!
“放手......快放手!”齊蕪菁皮開肉綻,被燒得血肉模糊,他掙紮道,“好、好痛!休想取我魂魄,我不要、我不會!”
三千界不管他痛,更不管自己痛,“今日我不入夢來,你要如何脫困?”
齊蕪菁咬牙道:“我自有辦法。”
話音剛落,他咬破手指,單手畫起了火符。
燒紙身,活傀魂,焚燒肉身,便能釋放魂魄!如今要做的便是将自己化作傀儡,再讓火燒完這具身體!
隻要不讓伏歲得逞,将他的魂魄收來做成釋放萬鬼的最後一注餌,不過區區一具肉身,舍棄了又何妨!
死麼?
他最在行了!
“啊……你這個小孽畜,真是讓我好操心!”三千界大笑起來,怒極了,“你想死,你還想死?!”
祂佛珠亂晃,那張臉上怒相畢露,竟和鬼面的兇相詭異地融合起來。三千界握住他的手,将火引到自己身上:“蠢貨!我還要怎麼教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