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長河奔騰不息,自上遊而下,一去不返。
不曾回首,不見過往。
長煦沉在黑暗的湖底,意識徘徊在過往與未來的交界。
風過長夜,人間雪滿。
年幼的淩曦跪在窗前,缺少血色的指尖輕輕地拂過破舊的雕花燭盞。
孩童的骨頭還沒有長好,安靜坐在那裡的時候卻已經有了十足的端莊姿态。
溫暖昏黃的光芒灑落在她的掌心,照得小姑娘的發絲、臉兒都盈盈生光。
微弱的燭火在她的眸中躍動,淩曦專注地望着燈盞,忽然若有所覺地往身後望去。
“風月奴,别學你阿父,這樣坐着,小心骨頭要長壞了。”
披着長發的女人掀開紗簾,嗔怪地看她。
淩曦生得比同齡的孩子要慢些,說起話來也是慢吞吞、黏糊糊的。
她試圖跟阿母說說自己的道理,“可是,學堂的夫子說,小孩子,就是要多多……多多學學自己的,長輩呀。”
廢了老大的勁,淩曦才把話給斷斷續續地說出來。
孩童輕輕地皺起眉頭,蒼白的唇微微嘟起,似乎在生着什麼氣。
蕭淩無奈地放下手中的書卷,坐到榻上,将窗邊的孩童攬入懷中。
微暖的指尖按住了孩童的嘴唇,又輕輕地撫平了她的眉心,似乎這樣就能将那些不好的情緒全部除去。
淩曦仰頭望她,神情重歸平靜,眸中躍動的燭火卻好似從心中升起。
“孫大夫說了,你這身體可不好伺候,得好生保養,杜絕嗔怒之心,如此方得長久。”
“你阿母說得對,風月奴,若是再生病了,就又要喝那些藥了。”
霜雪染白了男人的鬓角,息唯解下身上的大氅,拿過桌上備好的絲帕,擦拭着雪融後流下的水痕。
他手上還在忙碌,卻不忘靠近窗邊的妻女。
淩曦見他露出笑臉,打趣道:“到時候就别想着要阿父阿母哄你喝藥湯啦。”
孩童靜靜地盯着他,而後面無表情地往身後一倒。
淩曦捂着心口,小聲道:“阿,阿母,我的心,被阿父說痛了。”
說罷,孩童就把頭往邊上一歪,果斷閉上了眼睛。
息唯與蕭淩面面相觑,半晌沒有發出聲音。
風雪在窗外呼嘯着,溫暖氤氲的小屋裡,倏然爆發出一陣笑聲。
此時此刻,其它一切的響動都被淹沒在這陣笑聲當中。
淩曦默默地捂住耳朵,朝着窗的方向側過了身子。
一隻溫暖的手搭上了她的手,另一隻微涼的手則放在了她的心口。
“嗳,風月奴,你轉過頭來,跟阿父說說你的心怎麼痛了。”
“風月奴,不想看你阿父,就回頭來看你阿母,阿母肯定不會笑你……噗。”
小姑娘的臉緊緊地皺在了一起,她生無可戀地閉着眼,被男人抄着腋下抱起,而後被擠在了兩個人中間。
“心怎麼痛啦?快些說給阿父聽,阿父這就去請孫大夫過來給你看診……噗。”
淩曦“啪”地一下捂住了他的嘴,想了想自己在書上看到的東西,又用剩下的一隻手捂住了心口。
孩童語氣沒有起伏地說:“我的心,一直在撞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頭,它撞疼啦。”
蕭淩與息唯便湊上前去,一左一右地聽着她微弱的心跳。
“還好,還好,它還在跳。”息唯配合着女兒,說出了這句話。
蕭淩瞪了他一眼,用力地彈了彈他那張不會說話的嘴巴。
而後她湊近女兒的心口,再次細細傾聽,聽到了那比之以往要強健許多的心跳。
蕭淩那點兒微弱的憂心終于放下。
雖說女兒一看就是在同他們玩笑,可萬一她真有些不舒服呢?
為了能養好風月奴的身體,他們特地花費重金,請一位大師擇出這處風水寶地安家。
家裡離小鎮的距離可不遠,若是女兒真的又像上回一樣半夜痛得昏迷,就不一定能像上次那樣幸運了。
蕭淩舒了一口氣,擡起頭來,隻見女兒好奇的目光正在她與息唯之間徘徊。
淩曦的指尖微微摩挲着,她新學了一個動作,思來想去,确認自己确實不能肯定自己能不能像阿母那樣去彈阿父的嘴巴。
人與人之間真是奇怪,有些事某些人做得,某些人做不得,有時做得,有時又做不得。
淩曦想要找到一個有用的方法去判斷這其中的界限,但是她讀了那麼多書,跟阿父阿母見過那麼多人,卻還是沒能找到那個方法。
小姑娘輕輕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