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溫言軟語化作長鞭,抽打在齊甯的身上,讓她渾身鮮血淋漓。
她臉色蒼白,卻不肯在這人面前露怯。
幼童強撐着身子,問他:“可,以我的資質,除卻這條路,難道還有其它路可走嗎?”
聞歌便輕輕地笑了起來。
“你若看輕這一點,旁人便會理所當然地同你一齊看輕它。”
“資質優劣與否,于我師而言其實并不重要,畢竟隻要拜入她的座下,想要提升資質,也并非難事。唉……”
聞歌輕輕歎息,她睜開眼睛,望着齊甯。
“你既要拜師,卻不願意去睜開眼睛,看看你要拜的那位師長究竟是何模樣。以旁人對她的言語評價當做參考的尺度,去揣度她。這般敷衍,這般愚昧,這般淺薄……我師又憑什麼,要收你為徒呢?”
那當真是晴天霹靂。
齊甯臉色蒼白,耳邊嗡鳴陣陣,站在那兒許久,終于忍不住從窗口離開,向遠處逃去。
“哎,當真是小娃娃,臉皮薄。”聞歌以扇抵唇,搖頭道。
從滿庭梅花中款款走來的玄隐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家師妹一眼,緩緩開口。
“我倒是好奇,你怎的會多此一舉,主動插手此事。”
紅衣在風中翻卷,聞歌執着扇子落地,望向走來的玄隐。
她的聲音饒有趣味,拉長了語調,緩緩道:“自然是因為師尊啊。”
玄隐好奇地等待着她的後話。
“我瞧得出來,師尊一開始是想要收這孩子為徒的。畢竟她身世凄慘,父母身上的因果深重,若是日後不能有些出息,怕是不知道哪天就要莫名其妙地死去。除卻放在師尊眼前,被她親自教導,她怕是不會安心的。”
聞歌輕聲歎息,微笑道:“無情道博愛衆生,師尊心腸柔軟,看出這走向後,又如何忍得不去插手呢?”
玄隐便聽懂了。
紫衣仙君的目光不由朝孩童方才逃走的方向望去。
“可惜那孩子聰明反被聰明誤,多思多憂,心入歧途,道心蒙塵,若不在她入道前磨一磨她的性子,以後怕是艱難了。”
聞歌點頭,“便是如此。”
“隻是,”玄隐轉頭,重新看她,“你還未曾說明,為何要插手此事,為了師尊這個理由可站不住腳。”
“師姐當真懂我,”聞歌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玄隐無奈地搖頭。
庭前紅梅開遍,一片熾烈,年年花如此。
立在皚皚白雪間的赤衣少年目光悠遠,話語中似有思緒萬千,“不過是看她早慧,又這般渴望……便點她一回。”
許多許多年前,聞歌也是這般,為求生不斷努力,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那種渴望力量、懼怕死亡的滋味。
如今看見那孩童,便好似看見了從前的自己,如今出手相助,不過為着私心罷了。
玄隐聞言,又瞧見她這般神色,便想起了對方的身世,一時默然無言。
她望向空無一人的窗口,暗自期待着對方能夠勘破迷障,不要辜負聞歌的一片好心。
逃走的齊甯無法抑制住那份席卷腦海的羞愧。
她想起原著中的那位女主,對方被長煦救下之後便沉寂下來,日夜苦修。一月之後,她與許多弟子一同參與入門試煉,而後奪得冠首,光明正大地捧着代表冠首的玉令走到長煦的面前,請求拜她為師。
如此天資聰穎,如此刻苦誠摯,偏偏她隻瞧見自己缺了前者,卻瞧不見自己缺了後者。而後者才是最重要的。
齊甯羞愧無言。
慌亂之中,她不知不覺地闖入高處,遙望雲海之下,昆侖練武台處,一群弟子正揮汗如雨,努力苦修,一時心中更是羞恥。
她天賦不過中上,在昆侖之内再尋常不過,眼見捷徑觸手可及,便鑽了牛角尖,忘卻了根本,本末倒置。
多日的憂思與恐懼,連同今日的羞愧壓垮了心防,齊甯靠着一棵大樹,無聲哭泣起來。
柔軟的絲帕擦過她的臉頰,熟悉的氣息在鼻翼間彌漫。
齊甯腫着眼睛,努力睜眼,瞧見了熟悉的人影。
“仙尊。”她低下頭去,不敢看長煦,聲音細如蚊呐。
長煦的神識遍布華灼,雖未時刻關注衆人,可聞歌言語之間多次提及她的存在,自然觸碰了天人感應,讓她向那處投注目光。
自然,也将那處的動靜瞧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