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縱着不屬于自己的身體,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與這個地方的人建立對話,這是瑪格麗特從未想過的。
緊張局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在并不寬敞的小店裡,從左到右,從小門廊到鎖了杜松子酒的木櫃,以及那挂着一隻金屬十字架的櫃把手。
一切都很新奇,令人感興趣,這或許算是個好的開始。
她坐在硬邦邦的高背椅上醞釀了許久,意圖迫使讓環境表面的溫馨意趣麻痹對未知的恐懼。
不一會兒,埃莉從樓上探出腦袋,她雙肘撐在樓梯扶手上,笑嘻嘻地:
“瑪格麗特,快來,你跟我睡一個屋子!”
“噢,這就來!”
瑪格麗特仰頭扯着嗓子答,順着一側的階梯往上爬。
二樓全是客房,這裡費用并不貴,大約幾個便士就能住一晚。
每扇小門外的地上都放一隻鐵質敞口尿壺,它們靜待傾倒,隐約飄着臭味,有種混合的難聞感覺。
路過時瑪格麗特差點哕了出來,但她捂鼻忍住,上了閣樓。
氣味是最能讓人回歸現實的感知,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姨媽一家子将閣樓改造成了三間房,一個儲物間。
埃莉拉着瑪格麗特打開她的卧室門,指着靠裡的那張小木床。
“那裡原來是梅蘭妮的位置,你的東西放在衣櫃裡。”
埃莉說着,将她帶進屋内。
這屋子不大,隻放得下兩張小床,一隻衣櫃。
原先是大姐梅蘭妮和二姐希娅的房間。
中間過道鋪着塊破了洞的羊毛地毯,石榴色的棉簾垂在幹裂的木地闆上,擋住了外面的窗景。
很好,比她上輩子住過的任何地方都要破,要小。
床褥薄薄的一層,空氣裡都是灰塵在浮動,房梁上随時可能會跑過一隻老鼠,畢竟上面有它的齒痕。
如果剛才的感興趣是對複古的濾鏡,那麼現在的沮喪就是對現實生活的抵觸。
一想到要在這裡住下來,瑪格麗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可這還是她眼下最好的選擇,外邊隻有比這更差的。
在埃莉叽叽喳喳介紹她愛好的同時,瑪格麗特坐在床位則垂着頭一動不動。
她現在十分想拯救自己人生。
雖然不求像上輩子那樣無憂無慮驕奢淫逸,但也想姿态稍微體面點。
想在這個世界過上上輩子那樣的好日子,肯定需要很多錢。
但要靠什麼呢?
寫為愛發電的同人嗎?
真是同人女悲劇的一生。
不過,這确實是一個可以保留的項目。
瑪格麗特知道,在紙媒興盛,百花齊放的十九世紀,在英格蘭這片土地上,确實有許多女人是靠着文字立了一番事業的。
無論是小說,詩歌,雜文,還是劇作,都有機會。
也真是命運弄人,上輩子從不認認真真完成的閑暇愛好,竟然這輩子要變成救命稻草了。
“瑪格麗特!你聽,是我爸爸回來了!”
在她思索時,埃莉聽見了樓下的動靜,忽然将她拉着走出門去。
就在剛剛的間隙過後,旅店裡的客人已經開始出門活動了。
長餐桌上,有客人在吃早餐,這隻需要單獨付幾個便士,能飽腹。
店裡打雜的老勞工依次将那些尿壺收走,彙聚成一桶扛去了外頭漚肥。
酒櫃附近類似收銀台的小角落,一位中年人穿着髒污長靴,有些顯舊的綠色粗花呢外套,臉上挂着眼鏡,神态有些愉快的站在那兒讀信。
如果她猜的沒錯,這位看起來就是姨父了。
而姨媽湊在一旁看信的内容,她雙手叉腰,發出一聲驚歎:
“法尼奈莊園竟然真的賣出去了!”
姨父挂着一副好臉色:
“那當然了,撒拉爾爵士說,是曼徹斯特的溫菲爾德家族。
買回了那座莊園以及納德維丁附近的大多數農莊,往後每年得到的地租至少上萬英鎊。
啧啧,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放棄曼徹斯特。”
姨媽噓聲:“布奇子爵之前到底賭沒了多少祖産?”
“這誰呢知道,總之,撒拉爾爵士說,子爵夫人已經在為她長子小布奇籌備與溫菲爾德家長女的婚事了。”
姨媽驚訝的再次确認,直到姨父指着信件做保證才罷休。
“據說溫菲爾德家幾十年前隻不過是個牧羊的,甚至連鄉紳都不是,那子爵夫人能受得了與這樣的人家結親?”
由于旅店裡常住着一些在本鎮收羊毛的二道販子,姨媽與姨父對紡織業起家的溫菲爾德家族有一定了解。
那是一個在曼徹斯頓用幾十年時間就積累了巨額财富的家族。
有刻薄的競争者嘲笑,說他們家的金庫裡說不定還挂着來不及腐爛的羊屎蛋。
姨父冷哼一聲:“現在又不是中世紀了,你敢想象溫菲爾德小姐的嫁妝有多少嗎?這足以抹平他們家的過去。”
姨媽當然不敢想象,她回過神來:“可是這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溫菲爾德一家即将搬到法尼奈莊園了,怎麼跟我們沒關系。
撒拉爾爵士說,那偌大莊園有段日子沒打理了,隻有幾個看守,未來肯定需要很多體面的仆人。”
姨父隔空指了指西邊。
“那個該死的詹姆斯早就準備讓他幾個女兒去應聘做女仆了。”
姨媽這下就明白了。
她丈夫與橋那頭的肉鋪老闆詹姆斯多年不和睦。
詹姆斯的女兒漂亮勤勞,在小鎮裡很有風評,如果選去了莊園裡做體面的女仆,也不知道會有多少好事讓他家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