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見到他的第一眼,或許還親熱殷勤,但隻要看見他手上的缺陷,必然又會斷崖式的冷落他。
哪次不是這樣呢?
索倫起身,從桌邊走到了支着一柄銅手杖的窗邊,背對他們。
窗外風景開闊,白晝光明,反襯出他的背影,有一種獨屬于少年氣的俊秀,與這屋子裡利落潔淨的環境相融,十足優越。
要說他祖父曾經是個窮的底兒掉的牧羊人,沒人會信。
瑪格麗特收回餘光。
“不去?為什麼?今天寫的詩不錯,可以去客人面前朗誦…大家會喜歡的。”
他轉過身,耐心詢問着。
垂眼睨視,頭頂的發絲在光照下流動着棕金色。
約翰感覺背後滲出了一層汗,他連忙搖頭:
“我不願意去,我不喜歡朗誦。”
索倫瞧了瞧這倆慫包,唇線輕蔑地扯了扯,又挪開視線。
“不喜歡,還是不敢? 這些是你自己寫的嗎?”
他提高語調,講話口音更靠近英格蘭南部的倫敦,與難懂的約克腔一點關系也沒有。
“還是别人幫你弄虛作假?”
約翰擡起頭察言觀色,索倫一如往常的口吻,平鋪直述着疑問。
但他知道自己算是又完犢子了。
一秒都沒有掙紮,果斷出賣了隊友,他扭頭看着後方。
“是她!我求瑪格麗特幫我寫的,我錯了!”
聞言,瑪格麗特猛然擡眉,她可沒想到約翰這小子一分鐘都扛不住就滑跪了。
她試圖組織語言,可約翰實在太脆皮了,她半天也沒想出一個更好的解釋,隻能緩緩地低頭認罪。
索倫不準備輕拿輕放,頓了片刻,他問:
“我不明白,難道你真覺得自己一定就不如别人?”
約翰回過頭,張開嘴,身邊人都這麼認為,他生來有缺憾,當不了大用,好在有身份錢财,所以随心所欲就好了。
就連他的母親,都這麼覺得。
“對不起。”
“我不應該撒謊,這不是一個紳士該做的事情,我保證再也不會了。”
約翰答。
“很好,那麼還應該向誰道歉?”
索倫問。
小勳爵想了想,轉身跑出門去,要去尋找威斯坦先生。
他邁着小胳膊小腿兒從瑪格麗特身前一晃就不見了。
隻剩下她繼續在原地頂着審視的目光從身上掠過。
瑪格麗特在想,她照顧了約翰勳爵兩天,這期間沒有任何人來詢問約翰做了什麼,包括特雷西亞夫人。
除了索倫,沒人會對約翰這種孩子有“要求”。
索倫看着約翰走了,回到書桌後坐下來,端正的握起羽毛筆,蘸了墨汁,繼續在空白的紙上寫着什麼,似乎沒有要責問她的意思。
瑪格麗特心裡松了一口氣,打算溜走。
“你叫瑪格麗特,姓什麼?”
她的鞋底重新沉回地面,聽不出話裡什麼意思,便直接答道:
“姓巴伯。”
他取起寫着那截詩的紙張,遞了過來。
“把這個拿走。”
瑪格麗特走過去,手指接觸到懸在半空的紙面,卻沒抽動。
她擡眼,順着指尖,手腕,平整的衣袖,直視到他的臉。
索倫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翠藍的,眼尾上挑,鼻梁很高,眉尾舒朗,微微側首時顯得有些倨傲,一股很淡的香味飄進她的鼻腔。
“還有件事情需要你做。”
“什麼?”
她頓了頓,又道:“請吩咐。”
他瞥着這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女仆,遲疑和尴尬都挂在她的臉上,眼眸清澈透底。
就如同勞倫斯所說,渾身是勁,好像還不如約翰會審時度勢。
索倫直白道:
“給予約翰勳爵應有的尊重,收斂好自以為是的念頭,不要任由他傷害自己的品格。”
“這些是雇傭你的目的,請謹記。”
口吻聽起來有些淡漠。
用詞刻薄,教條感十足,劈頭蓋臉的。
她的手一松,表情凝固,不過很快維持住了鎮定。
隻不過喉嚨有些哽住。
這倒是沒說錯,她上輩子是個在家族權利中被抛棄的米蟲富二代。
可這讓她對資源争奪中上位者具有天然的抵觸心理,将他們視作敵手。
敵手是需要被警惕的,她隻當天生就高人一頭的約翰勳爵,是個需要解決的問題小孩。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
而不是什麼所謂的“貴族”
瑪格麗特嘴角動了動,“好的,明白了,我一定改正問題,再也不會了。”
她說罷,從索倫手上抽走紙張,轉身就走,十分果決。
索倫看着人影從門口消失,他慢慢的收回目光。
一定改正? 看起來很不像是。
走廊,陽光和煦,秋風陣陣。
瑪格麗特擡手,來回倒了兩下,将寫了詩的潔白紙張揉成一團。
抛物線從容精準,扔進了雜役留在過道裡的灰桶。
“撲”的一聲,完全沒了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