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他悄悄溜出去,揪住苗老師的衣角,“老師,我可以去教室睡。”
“說什麼傻話呢,教室哪能睡得舒服。”
“真的可以,天氣太熱了,被子蓋着難受,我去桌上趴一會就可以啦。”遲牧年努力争取。
他是真的不敢跟江旬睡一個地方。
“不行。”苗老師說一不二,把遲牧年端回來,放在小床上。“别鬧了啊,乖乖睡覺。”
他回來的時候,隔壁江旬已經背對着他這張床躺下來。
兩張小床中間有個護欄,誰也挨不着誰。
遲牧年在床上呆坐了會,趁着老師暫時出去,從床上下來,哒哒哒跑到小胖墩床邊上:
“擠擠呗?”
小胖墩名叫程成,雖說昨天吃人一根冰棍,但要為此貢獻出自己的小床也不太樂意。
被子遮過頭頂,當沒聽見。
遲牧年往門那邊看了眼,确認老師還沒進來,又主動說,“你要是願意跟我擠,今天下午我的那份點心再給你。”
程成露在外邊的一隻耳朵動動,“真的?”
“嗯嗯。”遲牧年說。
程成在心裡權衡了半張床和一份點心,往裡滾了半圈,讓出一半的位置。
遲牧年跑回去拿枕頭。
江旬還背對着他躺着,也不知道睡沒睡着,反正沒動靜。
遲牧年隻瞥了眼就快速收回來,抽出他的枕頭,到程成那去擠着睡。
後來連續幾天都是這樣。
遲牧年跟江旬在幼兒園裡沒說過一句話,誰都不理誰。
正常地坐那上課,上完課中午有短暫地在一個地方待過,等老師走以後,遲牧年抱着枕頭也走了。
那天中午兩人一起躲牆縫的事像是場夢,從來沒發生過。
遲牧年其實心裡根本不想這樣,這小孩是他來幼兒園以後,算是他第一個有過親密接觸的小夥伴。
重活一世,要是情況允許,遲牧年真的想和對方一塊兒長大。
但他偏偏是江旬。
遲牧年是真害怕,書裡隻要出現在江旬身邊的人就沒一個好下場。
和那些不知道死是什麼感覺的人不同,穿進書裡之前,遲牧年經曆過大巴翻車。
劇烈的疼和喘,身體上的所有關節像是斷了,兩邊眼白拼命往上翻,不停有腥味從鼻孔和耳朵湧出,順着脖子一直湧到地上。
那種痛苦看上去隻是一瞬間,但其他感官會無限延長這種疼,直到空氣變得完全稀薄,費力呼吸卻什麼都吸不進去,完全沒了意識。
太難受了。
除了他,當時車裡的其餘同學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要是可以,遲牧年希望在那輛大巴上,真正死的隻有他一個。
幼兒園走廊。
“年年,你站在這裡等一下,老師進教室拿個東西很快出來。”
遲牧年正靠在他們這沿着的牆上,思緒回籠,趕緊“噢”一聲。
今天幼兒園集體打疫苗,所有小朋友都到樓下大廳裡排隊集合。
遲牧年中午喝了兩口酸奶,結果一直拉肚子,耽擱了會。
其實一個樓梯,他完全可以自己下去,但是為了不讓老師擔心還是沒動,可很快教室裡傳來聲音:
“小旬,怎麼不來打針呢?其他小朋友都下去了。”
遲牧年往裡探了個頭。
隻見剛才帶他的保育員站在教室,還有最後一排,趴在桌上的江旬。
江旬先是沒說話,被問得多了才開口,聲音帶着沙啞:
“我不去打針。”
“不去不行。”保育員聲音變得嚴厲,“打了這個針以後就不容易生病,小旬想将來身上長疙瘩麼?”
江旬沒有絲毫反應,一把甩開他的手,把衛衣後邊的兜帽戴起來,擋住大半張臉。
他向來這樣,進班裡不說老師好,走的時候也不會和老師同學說再見,在班裡沒朋友,從來都一個人待着,也不說話。
班裡幾個老師私下裡都說這小孩不好接近,看着還有點瘆人。
“年年,進來。”
保育員不知道他倆曾經打過一架,朝門外探進來的小腦袋招招手。
遲牧年一愣,身體下意識站直了。
“年年?”保育員又喊了一聲。
遲牧年自知躲不過去,磨磨蹭蹭挪進來。
“你牽着小旬的手,帶他到樓下一起打疫苗。”保育員下達指令。
“啊......”
“牽呀,你們是一個班的,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助。”保育員在旁邊又說,以為是倆小孩不好意思。
遲牧年沉默了。
就在這時,一直垂着頭的江旬忽然擡起頭,睨進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子大而圓,像貓一樣。
其實小孩之間鬧别扭很正常,沒什麼事幾天就好了,況且牽手這種事他們之前又不是沒做過。
遲牧年站在原地沒動,心裡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
還沒等他想清楚,江旬自己已經“蹭”一下從位置上站起來。
雙手揣進兜裡,低着頭往教室外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