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緊身上的羽絨服,提着褲子,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往小區門口的馬路上踏去。
雪太大了。
而且這個點根本沒幾輛出租車從門口駛過,好不容易看到一輛,遲牧年拼命招手對方也當沒看見,繼續往前開。
遲牧年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也才這麼點大。
小孩的身體,這麼晚打車本身就不安全。
到時候人沒弄回來,自己先出事了。
遲牧年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别的辦法,隻能站在保安亭裡給遲北元打電話。
遲北元今晚在醫院守夜,那邊沒響幾次他就接了,聲音有點啞:
“年年?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啊。”
“我在小區門口。”遲牧年說。
“小區門口......”遲北元聲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往上拔高一度:
“你這麼晚不在家好好睡覺,怎麼跑外面去了??”
遲牧年現在根本沒工夫跟他爸解釋,也解釋不了,隻能說:
“爸。”
“我現在有急事要去一趟馬湖,但是這邊附近都攔不到車,你能不能讓鄭叔叔送一下我。”
“馬湖?開什麼玩笑啊,這麼晚你鄭叔叔一家肯定都睡了!”遲北元在那邊直皺眉。
繼續對他,“年年,你聽爸爸的話,趕緊回家去,這麼冷的天你是又想感冒了???”
遲牧年也知道這樣很不合适,但他是沒其他辦法了,也不可能現在就走,急得快要哭出來:
“那爸爸,你能給我想想别的辦法麼。”
“我是真的要去馬湖,有很重要的事,一定現在、此刻,馬上就要去,不去不行!!”
“遲牧年。”
遲北元再次開口,他平常極少喊遲牧年的全名,這回嚴厲中夾帶着守夜一整晚以後的倦怠。
是真的生氣了,也是真的累。
喊完這三個字他沉下來:“你聽話,回家睡覺,别讓爸爸擔心。”
遲牧年知道這下自己說什麼都沒用了,低下頭,默默呼出口白氣:
“哦。”
“好吧。”
挂了電話以後,遲牧年趕緊再給江旬打過去。
他現在多半是沒辦法到那邊去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幫着跟T6店員說說,讓江旬在那待一個晚上。
折騰那麼久已經夜裡兩點四十。
還有三個多小時天就亮了,他可以到T6接人!
手機那邊響了好久,第一個電話打過去沒人接,第二個連提示音都沒響。
江旬關機了。
後來遲牧年又連續打了好多個都是這結果。
他迎着風雪回家,衣服也沒換,身上的雪和水混在一起,就這樣蜷縮在客廳沙發打電話。
打到後面頭越來越暈,遲牧年才意識到要回房間換衣服。
換好以後坐在床上打電話。
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一股熱度湧上來,眼前逐漸變得迷糊。
睡眼朦胧,遲牧年覺得自己隐約被人抱起來,對方說了句什麼自己完全沒聽清楚。
醒來以後就躺在社區醫院。
遲牧年躺在病床上,旁邊坐着遲北元。
“爸。”他喊出聲。
躺着的時候沒覺得,開口的時候才發現嗓子裡好疼,像有個火球含在嘴裡。
“嗳年年,還難不難受?”遲北元在旁邊問他。
遲牧年這種時候不可能說真話,道:“不難受。”
努力看着他:“對不起,爸。”
遲北元昨天在醫院陪了陸教授一晚上,結果今天上午一回家就送他來醫院打針。
就算是在打針,遲牧年都能注意到人面色不太好,像是老了十歲。
遲北元雖然又急又氣,但更看不得自己兒子燒成這樣還在說這個,摸摸他額頭:
“不賴你,是爸爸不好,本來就不該過年的時候把你一個人丢在家。”
遲牧年還想說些什麼寬慰他爸,但他嗓子實在是疼得冒煙,隻能趕重要的說:
“爸,我手機呢?”
遲北元從口袋裡拿出來給他,對他說:
“我送你來醫院的時候就看你抱着這個,這都被你打關機了。”
關機......
遲牧年立刻搶過來,摁亮屏幕。
他這款學生手機,隻要關機以後就收不到任何來電提醒。
他再查了一遍短信,裡面也隻有他發給江旬的那兩張雪景照。
今年這場雪據說是随城幾十年一遇的大雪。
遲牧年打完針是被遲北元背回家的。
遲牧年覺得江旬現在多半不在T6。
他也不想再讓遲北元擔心,硬是在家躺了三天,等到燒完全退了才出門。
連續幾天去江旬家,發現找不到人以後不死心。
買了張随城地圖,騎車從小區出發到馬湖。
馬湖居然離他們這兒不遠!
可是從湖的這頭騎到另一頭,到處光秃秃的,還有些髒髒的雪被鏟到路邊,繞了兩圈都沒看到一家T6。
程成那天也被他拉着一起,騎一半早累趴了,坐在車上直喘氣:
“你到底要找什麼啊年年,我都快累死了,你爸之前不是說你身體不好麼......”
遲牧年問他:“你最近在小區裡打雪仗,見過江旬麼?”
“江旬?你沒見過我當然更沒見過了。”
遲牧年沒再說話。
注意到他表情不對,程成一拍人肩膀,完全沒把這個當回事:
“哎呀你放心吧,等開學以後他肯定就出現了,每年不都這樣嗎。”
“嗯,希望吧。”遲牧年應了聲。
結果今年寒假趕上随城的雪災,開學延遲了快一周。
好容易等到開學,遲牧年早早就坐教室等着。
每次從外面進來一個人他就挺直腰闆往前門看。
可直到老師進來了他旁邊那個座位都是空的。
六年級下學期,因為各種招考面試,各個班上每天都有一部分學生沒來。
隻有拍畢業照那天全部都到齊了。
可從過年的前一天清晨,遲牧年就再也沒見過江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