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小叔叔給你買的,沒有我給你買的。”
“所以你到女裝區幹什麼?”
剛想要進去看看的陳柯被點明後又默默退了出來,仍是望着裡面那件低腰短裙和收腰修身的小白襯衫,視線移開又移開,就是走不動道了。
太合适了。
楚歸栖一臉不解地望着他。
陳柯道,“你家裡的都是男裝吧。”
“……你神經病麼。”
某人被罵老實了,又輕輕笑笑,然後帶着他到男裝區選了幾套衣服。
楚歸栖這張臉有種雌雄莫辨的美感,身形氣質也極好,這種利落又中性的搭配就很好看。
他看着面前落地的試衣鏡,突發奇想,将陳柯給他買的小印章拿出來,在自己的左眼眼尾下方印了一個紅色小花,在陳柯的右眼眼尾下方也印了一個。
“為什麼你的印出來是小愛心。”
楚歸栖低頭拿着那小東西按了兩下,才發現原來是有三種圖案。
還挺好玩的。
“你低下來一點。”
他拉住陳柯的胳膊,另一隻手舉起手機,将臉頰貼到對方的臉側,讓兩個圖案挨在一起,鏡頭對準了兩張偉大到人神共憤的臉,楚歸栖彎起唇角又拍了一張照。
臉側柔軟的餘溫未散,陳柯還沒回過神來,又被他拉去到前台結賬。
回去的路上,楚歸栖仍是抱着他的腰坐在後面,不遠處的路邊一個巨大糖果店店牌在眼前一閃而過。
他回首看去,上面粘着幾顆大大的卡通糖果,是3D立體的。
這讓他無由想起來自己聽過的一篇童話。
忘記叫什麼名字了,前因後果也記不太清,隻記得一個小男孩因為什麼原因進了森林,又因為貪吃進了森林中的糖果屋,結果裡面的慈祥老奶奶就是個邪惡女巫。
女巫将他關進了鐵籠裡養肥,每天都來捏捏他的手指,在終于快要被掉吃的那天,同他一樣被當作食物的小女孩将巫婆推進熱鍋裡燙死了。
小男孩他們就這樣獲救了。
真是太牽強了,老巫婆怎麼會這麼弱,故事怎麼可能這麼順利。
“為什麼童話裡面好多都是好結局?”楚歸栖将臉頰貼在他的背上悶悶道,因為有風聲,音量不由得提高了幾分。
透過陳柯的脊背,震得他心髒微微發顫。
小男孩在要被吃掉的時候被小女孩救了,獵人拯救了被狼吞進肚子裡的小紅帽和外婆,白馬王子憑一個吻破解了白雪公主中的邪惡魔法,拇指姑娘在燕子的幫助下獲得自由嫁給了拇指王子……
“所以才是童話啊。”陳柯彎起眼睛笑道,聲音透風而來,“小孩童年時聽點美好的東西有助于身心成長。”
楚歸栖眨了眨眼。
那我當時一直期望的小男孩被吃掉算什麼。
好吧,算我是純壞。
他拿出兜裡的泡泡機,摁住開關,噴發而出的透明泡泡在光下暈着奇幻又詭谲的色彩,像一個個瑰麗繁華的夢境,映在他孩童般的眼睛裡,被風吹到遠方……
楚歸栖當晚就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進了一個糖果屋,因為吃了女巫的幾顆糖就被關進了鐵籠裡。
那女巫頂着一張他高一年級班主任的臉,手中教杆充作魔法棒,油光光的慘白妝容,抹着大紅口紅的嘴巴一張一合,叽哩哇啦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過了幾天,班主任女巫來捏了捏他的手指,然後說他長得夠滋潤該作試卷了,說着就把他從鐵籠中拎出來,要往一口滾燙的大鍋裡扔。
楚歸栖看到鍋裡翻騰着一鍋半融不融的試卷,還看到了指數函數和對數函數,好多圖像在裡面翻滾,時不時溢上來幾本厚厚的導學案練習冊。
班主任女巫用教杆戳他的臉,說,真金不怕火煉,看到了嗎,這裡面的就是真金。
你媽個逼的,你看我像不像真金。
她說神金也算金。
來個小女孩把這老巫婆推鍋裡炖了吧,楚歸栖再也不嫌童話裡那劇情扯了。
結果想什麼來什麼,糖果屋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英雄小女孩闖了進來。
小女孩長着一張陳柯的臉。
“……”
算了,改為英雄長着一張陳柯的臉。
陳柯将他從女巫手中奪了過來,然後拉着他跑出了糖果屋。
逃亡的路上,森林上空飄潑而下的酸雨透過碼頭輪渡的渾厚鳴笛,遠方蔚藍平闊的海水開始翻湧倒灌,所有場景都像熱帶雨林中瘋長的植物一般繁雜又混亂。
刀子、紅酒、玻璃片相繼從頭頂落下,随着陳柯身上的豔紅一齊紮進楚歸栖的心窩裡,浃髓淪膚,他感覺自己被酸蝕削刻成了一具骸骨。
他們順着那唯一的濕濘小路一直跑,他們跑出了森林,跑出了城市,路過燈紅酒綠的門店,路過巷口被雨水打濕的廣告牌,踩着飄落滿地的紅白購物雜志,最終被逼到了斷崖海岸。
海水擊撞而來,蕩起百米透白如雪的浪花。
從始至終對他緊抓不放的陳柯卻在此時松開了他的手,變成了一尾熱帶魚落入了海水之中,再不見蹤影。
于是,楚歸栖沒能被拯救。
他中了女巫的詛咒。
他的心髒被海浪拍成玫瑰壓花,連同着那個美好的稱呼一起,猩紅被卷進鹹濕的風中,而身體則泡在水中變成了一顆發黴的爛蘋果,像祝謙那般醜陋、漚爛、皺巴巴,然後不斷地下雨,不斷地自果皮中溢出爛甜的汁水。
最終榨幹的殘骸和枯皮被雨沖進水裡,又被水沖進髒臭的下水道。
幾經波折後,他殘留的、未被分解的機質,終于流入了海洋。
他沒能找到熱帶魚。
他的童話沒能得到一個好結局。
楚歸栖不喜歡海。
楚歸栖讨厭海。
陳柯自後半夜醒來,感覺自己胸前沉重,有些發悶,意識恢複清醒間,耳邊湊來一絲溫熱。
房門不知何時被人打開過,有人因噩夢光着腳抱着小被褥過來找他。
“……小媽。”
黑暗中,陳柯與趴在自己懷裡的楚歸栖對視,見他張開口,像叫殷時序那般帶有極緻且唯一粘稠感情地小聲叫道——
“媽媽。”
幾秒沉寂。
身上人柔軟的大腿與他緊密相貼着,微涼軟嫩的腳尖往他褲筒裡鑽了鑽,帶着一種不自知的勾引,輕輕踩蹭他的小腿。
陳柯輕易抱住他,擡手撥了撥他的流海,夜色中聲音輕啞,“叫誰媽媽?”
“叫你。”
楚歸栖從他身上翻下來,抱着小被子倒在他身旁,“我做噩夢了。”
二人的對話在漆黑如水的空氣中格外安和寂甯。
陳柯側身摟住他的腰,有些松亂的額發虛落眉間,垂眸看向他。
楚歸栖湖水般的眼中載着一場詭谲盛爛的黑色日出,黏膩濡濕地吸住人的視線,無聲仰了仰下颔,鼻尖輕輕蹭蹭他的鼻尖。
“肯定是因為你給我買的泡泡機,彩色泡泡它們吹到我,我就做夢了。”
就夢到你了。
陳柯的呼吸不自覺錯亂一拍,又被他自己壓得發沉。
一個溫熱又深沉的吻落在眉間,片刻分離,楚歸栖幽黑的瞳孔慢慢放大,有些茫然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他真的想當我媽媽。
他都這樣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