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此時,困擾他良久的迷霧終于懂事的消散開來,讓他看清了江予懷的臉。
原來,他叫江予懷。許離想。
心裡藏了許久的疑問終于有了答案,許離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氣。耳朵被晚霞染成绯紅色,他幹咳一聲别過臉,默默撿起落在一邊的英語書。
“自己拿。還有,别在教學樓亂扔球。”江予懷轉身将球抛了回去,語氣裡滿是不悅。
本就是鬧着玩,現在搞成這樣,抛球那男生興緻都沒了,不清不楚的含糊着應了句:“哦。”
身旁其他幾個人打圓場的打圓場,幫忙拿球的幫忙拿球,都在極力掩飾剛才的尴尬。
塵埃依舊在落日餘晖中浮沉
許離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江予懷上樓的背影。
是錯覺嗎?他覺得江予懷心情好像不太好……
暮色漸漸漫進教室,許離靠在牆邊發呆。
他知道江予懷愛喝小賣部第三排貨架上的檸檬茶,知道江予懷不愛吃辣,知道江予懷手腕上有一道很淺的疤,知道江予懷跑步時先邁左腳……許離記得很多與江予懷有關的小事,是它們一點一滴拼湊成自己眼裡完整的江予懷。
可為什麼?為什麼要等他,為什麼要關注他的一舉一動,為什麼要追趕他的腳步?
許離就像一個旁觀者,以第三人稱的視角看着面前發生的一切,好像心動、靠近、躲避,都不過是代碼強加給他的指令,而初始指令就是喜歡江予懷。
哪怕江予懷從來不知道許離的存在,但他幾乎是許離除了學習之外生活的全部,他的名字成了許離心底不能言說的秘密。
這些片段瘋狂在腦海中閃回,像是遺忘前的最後一次狂歡。
很快,許離醒了。
原本存在于夢裡的那些虛無缥缈的聲音開始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他聽見許小潔在哭,在抱怨,聽見許安在安慰她。
大緻意思不過是怪許離生了這麼嚴重的病也不告訴她,搞的他們像惡人,怕萬一許離這病治不好以後會不會賺不到錢。
錢,錢,錢,又是錢。
許小潔總是如此,好像隻有許離給她錢,才能讓她暫時忘記上一段失敗的婚姻。
許離心口有點疼,想笑卻笑不出來。
我不是沒想過要告訴你們,可是你們給我這個機會了嗎?
他還聽到了梁華的聲音,聽到梁華在遠處和一個人交談,對方聲音太輕,許離聽不清。
大概是醫生吧,許離想,畢竟除了許小潔、許安、梁華,還有誰會來看他?
梁華的聲音戛然而止,許小潔和許安似乎也已經離開。
許離緊繃的神經總算能稍稍放松。
隻是這顆心剛放下,馬上又被人暴躁的拎了起來。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那股似有若無的雪松香混着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肆無忌憚,橫沖直撞的鑽進許離鼻腔,惹得他想打噴嚏。
熟悉的味道……來人好像是江予懷。
可是江予懷怎麼會……許離明明記得并沒有告訴他自己回康華的這件事,那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黑暗中,許離其它感官被無限放大。
相較于他此時身體的冰冷,江予懷的手是那麼溫暖,暖到許離想馬上不管不顧的鑽進他的懷抱,像飛蛾撲火般,隻為乞求一絲絢爛的勇敢。
哪怕這之後是老死不相往來……
陳緘望向病床上羸弱的許離,想到他昨天和自己聊天的場景,突然有些感慨。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許離的病,也很難想象這種病帶來的痛苦,直到現在,他親眼見到許離……這個病像是吸血的怪物,吸走了許離所有的活力與能量,讓他變的骨瘦嶙峋。
陳緘有些哽咽,隻是他什麼也不能表現出來,要是此時流露情緒,無疑是加重江予懷的壓力。
他沉默的看着許離,輕歎一口氣,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江予懷身上,拍拍他的肩,輕聲說:“我在外面等你。”
江予懷麻木的點點頭,眼神就沒離開過病床:“嗯。”
這麼多年,許離怎麼就不長肉呢?昨天那套為他量身定做的衣服都成了oversize,等他醒了,一定要逼着他多吃點,江予懷想。
是陳緘,陳緘怎麼也來了?
許離有些受寵若驚,他不由想到自己的葬禮,以後我死了,也能有這麼多人來看我嗎?
等陳緘腳步聲徹底消失,江予懷才滿是自責的開口道:“許離,對不起。”他歎了口氣,“如果昨天晚上我沒有逼你接起那通電話,你是不是也不會……”
傻瓜,許離在心裡輕聲回應,電話是我自願接的,跟你根本沒有任何關系。而且我和許小潔的恩怨也不差這一通電話。
隻可惜江予懷聽不見許離的心聲,他還在說:“許離,其實那天晚上我沒喝醉,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許離大腦“嗡”的一聲,中央處理器直接開始冒煙,轉動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但它還是堅強的又轉了幾分鐘,發現實在轉不動,兩腿一蹬,直接裝死。
江予懷将他的手輕輕貼在自己臉頰上,許離冰涼的指尖觸碰到一絲溫熱的濕潤。
江予懷哭了。
原來這麼一個冷冰冰的人還會哭,挺有意思的。他想。
江予懷喉嚨幹澀發緊,沉默了很久,默默的說了句:“許離,其實我也喜歡你。”
許離:好了,江予懷是存心想吓死我吧。
話雖這麼說,可他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反倒湧起一陣苦澀,澀的他想落淚。許離,為什麼,你不是最希望聽到這句話嗎,為什麼你一點都不開心?
他睫毛輕顫,用力咬緊後槽牙,努力裝成熟睡的模樣,實際上卻希望江予懷馬上離開,留他一個人在病房大哭一場。
許離不是沒想過,如果有一天江予懷真的和自己告白了會怎麼樣。
隻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其實就算是放在以前,他大概率也不會同意這份告白。許離的生活存在太多不确定因素,也過得太糟糕。沒有工作,疾病纏身,渾渾噩噩。
但江予懷不一樣,他憑借自己的努力創立公司,一步一步得到今天的成就,他的生活充滿希望,不應該被許離打亂。
而且,就算在一起了又能怎樣?像一灘爛泥賴着江予懷?還是像許小潔對自己那樣,肆無忌憚吸着江予懷的血?
許離做不到,他的自尊,他的理智,他的良心,還有他這麼多年學到的所有知識都告訴他,不能這麼做。
至于現在,他更不能同意。
因為許離清晰的感受到,腦中的記憶正在一點點被清除,他不知道再一次恢複會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這一次治療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思維遲緩,注意力無法集中,記憶力減退,大腦機能下降,這些都是有可能出現,他也不得不去面對的。
像這樣迷霧重重,布滿荊棘的未來,還是不要拉着江予懷去闖了……
許離不記得江予懷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他閉着眼,很快陷入了睡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