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窈無意識扣緊門緣,神情恍惚地看着何泉大步進去看查山辛夷的情況,支使人去叫府醫。
“姑娘,今日您先回了吧。”
何泉的聲音忽遠忽近,溫窈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清,又回了什麼話。
“姑娘、姑娘?”
琉銀滿臉憂色地輕輕推了推她,見她眼珠動了,終于松了口氣,“太傅府已到了姑娘。”
溫窈眼睫顫了顫,似乎仍舊沒能緩過神來。琉銀愈發擔心,偏生方才的事她也不敢再提,隻得小心護着溫窈下了馬車。
溫窈擡眸看清府門上的牌匾,腳下踩到青石磚上方有了一些實感,恢複了過往的神态。
天色微暗,已瞧不見日陽了。琉錦本和琉銀跟在溫窈身後,突然眼神一凜,扭身從府門邊的矮叢裡揪出一團黑影,斥道:“什麼人?!”
那團黑影被琉錦一手甩出來趴在地上,懷裡還抱着什麼東西,哎呦呦地叫喚起來,“痛痛痛!”
“天已黑了,你是什麼人,在太傅府門前鬼鬼祟祟要做什麼?”
琉錦可不饒他,拽着他的衣領将他拉起來,眼看又要把他往外扔,那人趕忙單手抓住琉錦的手臂,“等等等、我是好人!我是來找祝大人的!”
琉錦眯了眯眸,憑着天微弱的蒙光上下掃了他幾眼,動作稍微輕柔了些,但還是把他丢到了地上,轉而回到溫窈身邊,低聲對溫窈說了幾句話。
地上的人離得遠些便看不清臉了,溫窈道:“将人扶起來吧。”
琉錦這才上前提着人肩頭的衣裳把他提溜了起來。
溫窈平和道:“先前不知閣下身份,侍女恐有冒犯,請見諒。”
男子幽怨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但這事的确算他理虧,還是說:“不妨事、不妨事。”
溫窈問,“閣下既是來找祝大人,不知是哪一位祝大人,又為何不直接登門?”
“您……應是少夫人吧?”男子看她年輕卻不乏氣勢,忙朝她作揖,不好意思道,“在下是城南書肆的,前些日子祝少卿在肆裡問了一副字畫,恰巧那日字畫被在下收回了家,在下想着最近祝少卿忙着案子恐怕沒時間去書肆拿,所以自作主張送上門來了。”
“若隻是送字畫,大可交給府裡的仆從。”琉錦冷笑道,“閣下如此辛勤地候在門口,當真是這麼簡單麼?”
溫窈目光落在他手裡的卷軸上,道:“給我看看罷。”
那人似有猶豫,還是将東西遞給了她。
溫窈隻簡單掃了兩眼,仿佛隻是為了确定他有沒有說真話,随後卷上紙軸原封不動還給了他。
男子戰戰兢兢中又不禁有些驚疑,“少夫人?”
“若不出意外,兩刻鐘後他便回府了。”溫窈淡淡道,“不論是字還是話,閣下還是親自帶給他最為合适。”
賀千堂雙手捧着卷軸,直到溫窈等人進府後才徹底反應過來。
他他他、他沒說帶話的事,溫窈是怎麼知道的?!
*
“陛下,方大人回府了。”
謝岐應了一聲,手背向外屏退了禀報的伏龍使。
“陛下有意留下微臣,是想方大人疑心麼?”祝清衡被安排賜座在男人對面,禦書房内眼下沒有旁人,他說話便沒了顧忌,“這麼多年,陛下還是改不了公報私仇的習慣。”
“祝少卿此言差矣,”謝岐竟也不惱,嗤笑出聲,“你們大理寺屍位素餐已久,朕借此讓你們二位掌事者反省反省,談何公報私仇呢?”
“周大人和薄公子的案子确實棘手,”祝清衡說,“陛下很清楚,方大人并非不想查,而是不敢查。”
“不敢……”謝岐琢磨着他說出口的字眼,疑惑道,“一個有膽子欺君罔上的人,怎麼會一樁命案都不敢查呢?”
不等祝清衡開口,謝岐指節在案上的薄紙上敲了敲,反問他,“俞永在周天辰身邊做事已久,會寫字不稀奇,那麼順安坊隻能憑朝廷貼補生活、不學無術的李二狗,是怎麼順暢地、沒有一個錯字地寫出一封陳情書,還能條理清晰三詞兩句就交代了所有大理寺要查的内容……祝少卿,你們當真不曾有疑麼?”
謝岐連珠似的又問:“再者,俞永和李二狗留下的信所陳述措辭相似頗多,你和方宏山也半分不覺麼?”
祝清衡無聲攥緊了拳,偏偏謝岐所言字字在理,他和方宏山的确沒有将所有疑點和線索上報。
可即便将這些告訴了謝岐,不過是無用之功——
“薄岑房中的那張機關圖,是青山山家的東西。”謝岐道,“俞永和李二狗所留信上的章戳,是長安長孫家的族徽。”
他半垂下眼簾,忽地意味不明笑了一下,“朕給過你們機會,日後便莫怪朕無情。”
謝岐的黑眸如同蒙了一層灰霧,眼皮半壓時總叫人看了平白覺得膽顫,“大理寺既無查兇破案之能,偌大的長安,總有人擅長。”
“小窈已答應我,不會再摻和這些事!”祝清衡彷如被踩了尾巴的貓,陡然站起身,颌角似因忍耐輕微抖着,“陛下緣何還要命伏龍使去尋她?!”
“臣與她成婚三載,恩愛不倦,”祝清衡情緒起伏過大,幾乎喘着氣壓制自己的怒氣,“皇上若當真為了她好,就不該再将她拉進深淵!”
謝岐眉目未動,隻眸光移向書案前站着的憤恨男人,半晌緩緩道:“祝清衡,你以為你在和誰講話?”
原本積壓了許久的怨怼頃刻因一句話化為無形塵土,祝清衡咽了咽口水,終究意識到謝岐早已不是少時與他們同玩的少年郎,屈膝跪了下來,“……微臣口不擇言,罪可當誅,還望陛下,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