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中央蓄了一方池湖,水色清亮,遊曳的綠草間偶有紅鯉金魚穿過。
一身玄衣的男人伫立池邊,手中持着金匙,漫不經心地往池中撒着餌料。文福捧着盛魚餌的青釉瓷碗候在他身後,而男人的另一側,赫然是單膝跪着的謝子。
“……屬下等已追溯到毒源,确是來自南苗,名叫無色散,因可溶于水中不被察覺得名。據回報伏龍使所述,此毒在南苗并不常見,但也非稀品,稍微花些銀錢便能買到。”然而大兖律法嚴禁大兖子民與南苗交易藥物,一經查獲牢災五載;南苗人則除有大兖通牒者不得随意踏入大兖領地,而南苗擁有通牒的人屈指可數。
此人既有從南苗人手中取得毒物的渠道,又不受兩地限制行動自如,甚至将南苗的毒送千風似的送進了長安……
謝岐問:“偷渡客查了麼?”
所謂富貴險中求,大兖與南苗邊界之地總有亡命徒願意頂着殺頭牢獄的風險暗中交易買賣,或許這副無色散便是幾經轉手到了兇手手中,正好借此混淆視聽。
“查了,”謝子臉色猶疑,“伏龍使暗抓了幾個偷渡客,可他們一律都說,無色散雖是南苗獨有,卻無有什麼名氣,所以尋到他們‘偷渡’的藥物中基本不會出現這種毒物。”
金匙被撂到瓷盤上發出一聲叮響,皇帝平和的聲音落下,“基本?”
謝子沉聲道:“……隻有三年前,有人找到其中一個名為花農的偷渡客要無色散,且是點名隻要無色散。”
三年前,比十三年前更巧合的時間。謝岐輕呵,轉而問:“周天辰的案子如何?”
“幕後之人妄圖用周大人的死将長孫氏滅門案重翻出天,”謝子說,“周天辰确為俞永所殺,但屬下認為,俞永的所作所為是有人特意引導為之。”
且不說俞永一個侍奉周天辰多年的仆從會突生反心已足夠奇怪,再者那位讓周天辰主仆反目成仇的“姑娘”,竟是在此案發生後半點音訊蹤迹也無。
周天辰的案子已拖了三月餘,而薄岑過了頭七,他的案子似乎亦沒了後續。
皇帝道:“明日你便放出消息,伏龍使徹查兩案後确認為背後有同一人謀劃,而罪魁禍首,興許是十三年前真正的長孫氏遺孤。”
謝子怔了一瞬,旋即領命。
“陛下,還有一事。”
謝子正要開口,文福忽地上前打斷他,“陛下,長公主殿下來了。”
話音剛落,永平裙裳的紋路便出現在三人視野中。謝岐面無異色,隻眸光看向謝子,示意他接着說。
謝子飛速道:“永慶侯世子薄珏已到長安。”
傳言薄岑日日花天酒地不着正調,唯獨對薄珏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十分照顧,如今看來,薄珏對薄岑也并非沒有兄弟情義,竟千裡迢迢從淮南趕了回來。
滿打滿算,恐怕薄岑身死的消息甫一傳到淮南,薄珏便快馬加鞭往長安趕,才能在今日抵達。
皇帝似乎對此無甚關心,謝子瞥了一眼越來越近的華裳顔色,不再猶豫先行退下。
“若這般怕我通風報信,陛下便不該允許我此時進禦花園。”永平目不斜視,仿佛不在意匆匆離開的謝子,十分有分寸地在離皇帝三尺遠之地停下,道,“不知陛下特地召我來,所為何事?”
禦花園内冷寂得有些過分凄涼,除三人外再沒有旁人、乃至一個太監奴婢的身影,偌大的皇宮倒像冷清凄然的墓地。
永平看着眼前這個僅比自己小一歲的皇帝,眼中卻不見半分對弟弟的縱容或憐惜。
即便她與謝岐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即便謝岐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帝,永平仍舊很難說服自己對這個人産生利益外的感情。
帝王皇家,本就不該有什麼多餘的情分。
再說謝岐根本就是一個冷血怪物。
謝岐也沒有同她寒暄的打算,開門見山道:“請函。”
永平眼皮跳了跳,心道早該猜出他專門召自己進宮的目的,瞬間已悔青了腸子,“我聽不懂陛下的意思。”
“有人以仇山的名義籌辦了一場義賣會,”謝岐淡淡道,“謝袖,你有請函。”
“所以呢,”對方輕巧又理所應當的态度令她火氣橫生,謝袖掀眼正視着男人,咬牙道,“陛下還要強奪不成?”
謝岐依舊面如寒山,“朕是皇帝,有何不可。”
謝袖:“……”
她幾乎不可置信,謝岐竟已将不要臉三個字練就到這般爐火純青的地步。
幸好皇帝還是愛惜自己的顔面,謝岐轉而慢悠悠開口先給出條件,“朕聽聞,長姐想要潛周城的城輿圖已久。”
謝袖深谙謝岐城府之深、心腸之狠,不動聲色道:“我一個久居内宅的女人,要城輿圖做什麼?”
候在謝岐身側的文福仍捧着那隻青釉瓷碗,适時邁步将其送至謝袖面前。
細碎的餌料之中,隐隐露出軸木紙色。
堂堂邊關要城的輿圖,就這麼被他塞進了魚餌裡?謝袖隻覺額角青筋繃脹,頗有一種将做出此事之人的腦袋按進餌料的沖動。
謝岐恍若未覺,不覺得何處不妥,“請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