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瓷第一次知道溫窈這個名字,是在徐婵口中。
徐婵此人詭谲複雜,柳瓷琢磨不透她行事的目的,但又不得不替她做事。
至于原因……
當初薄岑的案子,在大理寺獄柳瓷并未全盤托出。
她會在人人避之不得時毛遂自薦随薄岑到永慶侯府,不隻是因為牡丹的詭言,而是因為徐婵。
她和徐婵的第一次見面既不是在薄岑身死那日,也不是在徐婵到春怡樓質問她那日。
早在她于春怡樓站穩腳跟時,就已和徐婵打過交道了。
可以說,薄岑的死,少說有徐婵的三成功勞。
不過是徐婵謹慎非常,起初并未露出真容,才讓柳瓷在她再次尋來時遊移不定,直到徐婵确定柳瓷已是她的囊中之物,方點明一切。
如果說薄岑一事是徐婵的家事,那麼與徐婵毫無幹系的溫窈,為何會叫徐婵大費周章,甚至不惜甯願使她從祝清衡入手,也要去靠近溫窈呢?
據她所知,溫窈唯一特殊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身世,可丞相發妻身死之事已印證了溫窈與溫家不和,難道徐婵是想借一個深閨婦人的手去扳倒溫長風嗎?
心思百轉千回之際,偏院外正來了腳步聲。
徐嬷嬷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大夫人,老奴将少夫人帶來了。”
柳瓷無意識蜷了蜷指節,壓住回頭的念頭。
臧翡道:“柳大夫,勞煩您為她把一把脈。”
她話沒有挑明,柳瓷卻知道她究竟要自己看什麼——她要柳瓷看溫窈多年不孕的原因。
或許原因不是最重要的,她特地将一個和自己兒子關系不清的女人帶回府,以探病為由頭将溫窈找來,不過是有意給溫窈難堪……假使溫窈還不知道她的存在,終有一天這根刺也會紮回去。
柳瓷垂下眼,面色不變地對臧翡颔了颔首,方轉過身去。
——不得不說,溫窈是個很漂亮的女人,遠山眉柳葉眼,面膚如凝脂,唇紅似胭脂,再平常的一眼也能被她輕易捕獲注意,但……
她着了一身藕色素裙,發髻步钗亦不繁複,像是有意以此消磨她稍顯淩厲尖銳的眉眼,叫人誤入那雙眼裡的波光漾漾,隻以為是清水微粼。
而忽略了她眼中真正的、掩藏在柔婉清瘦皮囊下的東西。
溫窈,和徐婵是同一種人。
柳瓷眸光輕爍,朝溫窈露出一個禮節的笑,“少夫人請坐,在下為您把脈。”
溫窈沒說什麼,依言按柳瓷的話落座,攤出手腕遞上。
整個屋子裡沒人不知道臧翡的目的,但也沒人挑明,所有人都靜靜等待着柳瓷探脈的結果——
“窈窈!”
祝清衡的聲音突兀從外面傳來,臧翡眉頭瞬間皺起,不滿的目光投向徐嬷嬷。
徐嬷嬷臉色變了變,她明明千叮咛萬囑咐不允許府内仆從外出,祝清衡是怎麼知道的,又怎麼會趕回來這麼及時?
然而不等他們阻攔,祝清衡已大步流星地沖進來,眼瞳在看到兩人診脈的側影時驟縮,仿佛唇色都白了幾分。
“你不是應在寺裡當值麼?”臧翡陰沉着臉,先發制人道,“多大的人了還這麼馬虎莽撞,莫要叫旁人到陛下跟前彈劾你……”
“要看病為何不找府醫?”祝清衡隻覺得腦袋裡嗡嗡作響,下意識打斷了臧翡的話,“事關身體的事,母親,您若實在擔心窈窈,我立馬進宮向陛下請來太醫,總可叫您安心了?”
“這是什麼話,”臧翡未盡之語被截,偏偏人多眼雜她無法發作,隻好道,“我覺得這個女大夫看得就挺好,再說,太醫多是男子,看女人的病還是要女人來,聽娘的話,你且不必操心,快快回你大理寺去。”
“不,我們不看……”祝清衡管不了那麼多了,若換作其他人事他可以随臧翡去,唯獨柳瓷這事不行。
他上前要拉溫窈的手臂好讓她掙脫柳瓷的指腹,溫窈卻微擡下颌望向他,“我覺得母親說的對,女人的病還需女人來看,我也想聽一聽柳大夫的見解。”
溫窈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臧翡探究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溫窈神情如舊,看向柳瓷的目光平和冷靜,不見絲毫妒忌敵意。
溫窈道:“柳大夫可看出什麼來了?”
“少夫人體質穩和,脈搏強健,肉//體上并無大礙,”柳瓷無視了祝清衡警告震吓的眼神,目不斜視道,“隻是要平和情緒,切勿多事堆心頭,否則易生心病。”
祝清衡聽得額角青筋直跳,幾乎在她話落的瞬間便反駁道:“胡說!來人,把她給我趕出……”
“柳大夫說得有理,”溫窈彎了彎唇,像灣清水輕飄飄地撲滅了身邊男人的話音,“那柳大夫可能看出,我多年不孕子嗣的原因?”
祝清衡不可置信的目光仿佛要在溫窈白皙的面容上灼出一撮火。
柳瓷神情微頓,視線再次對上溫窈靜水碧湖般的眸子。
她說:“許是人意,許是天意。”
溫窈垂眸輕笑,“柳大夫當真是妙人妙語。”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像針鋒相對的敵人,倒像真正的大夫和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