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金陵繁華地,上到達官貴人,下到販夫皂隸,都有拜佛求神的愛好。而坐落于玄武湖南,雞籠山東麓上的雞鳴寺,當為世家貴婦們拜佛的首選。
今日雞籠山上有文會,商賈們精明,借着文會的名頭在路旁支起了大大小小的攤位,賣些雜嘴的吃食玩意。
正熱鬧着,道路盡頭來了一隊人馬,駕車的馬夫、随行的小厮們都清一色的石青衣服,衣帽整齊,頭臉幹淨,一個個神清目亮地看向前方。
而那架馬車,用料講究,雖不飾各色金銀,卻在最頂上鑲了顆碩大的南珠,南珠有價無市,這般品相若是送到京城去,夫人小姐們怕是要搶破頭,而他家卻用來鑲在馬車上,可見富貴。
“這是哪家的馬車?”
江知渺受金陵學子所邀,到雞籠山上參加文會,一番交遊之後正想下山,轉眼就見了這陣仗,止不住好奇地問。
“哦,他家啊,”一旁的學子探頭一看,頓時就笑開了,“那是城裡薛家的馬車,薛家乃紫微舍人之後,在咱們金陵城裡也算是一頂一的大家了。”
“隻是他家子弟不愛讀書,也不曾到外頭書院進學,和咱們是沒什麼關系的。”
“是嗎?”江知渺笑笑,他長得俊秀,明明還是冬日,一雙桃花眼笑起來時,卻像是把滿山的桃花都笑開了,那學子一愣,等回過頭時,卻不見人影了。
“我還沒說完呢……”那學子滿心懊惱,轉頭四看也看不見他,隻得看着道路盡頭的車馬歎了口氣。
這薛家近來可出了件大事,他家當家人糊塗,讀書人還是不與之相交的好,免得染上一身騷。
另一頭,薛家主母薛夫人正疲累地靠在軟枕上,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要到雞鳴寺去給亡夫做場法事,以解愁思。
特别是今年内宮裡要給公主郡主們選侍讀,薛家女孩子的名字也報上去了,正待年後參選。薛夫人到雞鳴寺,也有祈求佛祖保佑女兒中選的意思。
馬車忽地停下,薛夫人滿心疑惑,就見丫鬟金朵掀開了馬車,探頭進來喚,“夫人,有個少年郎攔轎呢。”
“什麼?”薛夫人一愣,從掀開的簾子看去,果不其然,道路前頭站着個十來歲的少年郎。穿着身青色的錦袍,不是什麼華貴的料子,但人長得實在是好,面如霜雪長眉入鬓,眼波流轉間活似流水桃花,連帶着那身衣服也風流起來。
“你是哪家的孩子?”看見這般俊俏的兒郎,薛夫人心情也一下舒暢起來,她是夫人,又在大庭廣衆之下,倒無需忌諱那麼多,朝那少年招招手示意,“過來我瞧瞧。”
這一發話,小厮侍衛們齊刷刷地讓開,金朵親自上前去,擺上腳凳,引着人上來。
“晚輩揚州江家子,請夫人安。”
那少年近前來問好,禮數竟是出奇的妥帖,一點不錯,行完禮後他便側坐在小凳上,朝薛夫人笑。
薛夫人仔細盯着他的臉沉思,隻覺得頗有些眼熟,腦中忽地閃過什麼,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揚州,江家,江禹山是你什麼人?”
“正是家父。”江知渺笑笑,見面前着貴夫人一臉驚詫的表情,便知道她知曉自己的身份了。
江家以武發家,随太祖征戰天下,是親封的國公爺,世襲罔替,到了江父那,更是官拜太常寺卿,既有裡子又有面子,貴不可言。
薛夫人心情複雜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若是不出意外,這小少爺當是京城子弟裡第一流的人物。
偏偏六年前江家出了意外,被奪了爵位抄了家,江禹山更是橫死在了刑部大牢裡,好端端的天之驕子,也一朝落了泥。
但薛夫人心情複雜的點并不止這,早些年薛家主還在的時候,與江禹山關系甚好,兩家更是定了親事,便是後來江家敗落了,親事也沒退。
江禹山膝下隻有一子,和她家寶钗有婚約的,想來便是面前這位了。
“我記得你是叫知渺是吧,”一想到這,薛夫人神色軟了些,拉過江知渺的手細細打量,“你父親當年與家裡老爺親如兄弟,你便叫我伯母就好。”
“伯母。”江知渺柔順地喚了聲,他長得風流,垂眼的時候卻顯出幾分可憐來,薛夫人心一軟,更是歎氣,“你眼下是在揚州做什麼?你母親呢,可還安好?”
“侄兒不才,長年在揚州老宅裡讀書,眼下已得了舉人功名在身,此番是來金陵求學的,”江知渺耐心地解釋,“伯母放心,母親安好。”
一聽見是在讀書,薛夫人心底已經有了三分滿意,再一聽江知渺這般年紀就已經有了舉人功名,這滿意也成了九分。
這般歲數這般成績,說是句神童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