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裡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人生隻合揚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
都說江南好,山花紅似火,江水綠如藍,才子風流,佳人妩媚,就連整日裡紮根在田裡的泥腿百姓們,過得都要比别處文雅些。
這一路走來,薛蟠第一次知道,那些文人才子們談起江南來,是真的沒有吹牛。
隻可惜才疏學淺,一路上見了那麼多好景色,隻能張大嘴巴,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說不出來就算了,那江知渺竟然也沒有像話本裡說的那樣吟吟詩作作畫。
薛蟠忍不住心底腹谑,還說江解元有八鬥之才,怎麼不像啊?
他那個舉人功名,不會是假的吧?
若是觀硯知道薛蟠心底在想什麼,一定是要笑掉大牙的了。
都說天下文氣南移,而《舊唐書》更是記載:天下文士,半為淮揚。在揚州這個地方,路邊賣貨的商賈都會吟兩首詩唱兩句曲,想要闖出個才子名聲來,有時候比考科舉躍龍門都難。
江知渺九歲到揚州,六年之内得了秀才、舉人功名,更是得了今科的解元名号。
被學政大人點為龍虎榜榜首的時候,還有學子們叫不平,硬是想方設法地找了他的文章去看,看完之後,這聲音再也沒出現過了。
也隻有薛蟠這種不學無術的傻子,才會覺得真有人能在揚州城裡充作才子了。
江知渺沒有吟詩作畫,一是因為他在揚州待了這麼些年,再好的景緻也看習慣了,二是他此時心裡壓着事情。
好在這事已經有解決的眉目了。
馬車進了揚州城,壓過青石磚面,在一陣玉蘭花香裡停在一間小院門口。
二進的小院,前頭是江知渺住的廂房、書齋,後頭則是他的繼母,雲夫人的住處。
父母在,不遠遊,江知渺此去大半個月,回來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要給雲夫人請安。
他下了馬車,帶着薛蟠穿過一道月門,就到了雲夫人的院子。
丫鬟雪杏早早得了消息,在廊下翹首看着外頭,一見兩人的身影出現在院子外頭,立馬就笑開了,“少爺回來了!”
江知渺朝她笑笑,“母親呢,可還安好?”
“好着呢,就是念着少爺什麼時候回來,”雪杏一手打起簾子,一邊朝幾人笑,她視線落在薛蟠身上,有些好奇,“這位便是金陵薛家的公子了吧?”
“是。”
江知渺并不多說,一擡腳進了裡屋,薛蟠倒是有些好奇,視線不住地往這院子裡的俏麗丫鬟身上瞟。
好在他到底是大家出身,禮數也算周全。進了屋以後,規規矩矩地低垂下眼睛,随着江知渺一道撩起袍子下擺,跪了下去。
“拜見母親大人。”
“侄兒薛蟠請嬸嬸安。”
上頭傳來一聲細微的咳嗽聲,而後才是笑,“行這麼大禮做什麼,都起來吧。”
薛蟠這才擡起眼看她,看上去極其年輕,二十來歲的模樣,烏發雪膚,唇紅齒白,面容不像江知渺,也是,本不是親生的母子,又怎麼會像呢,但那股風流的情态,二人頗像。
這麼說也不對,薛蟠一瞟江知渺,他在他母親面前倒是顯得十分莊重,而雲夫人身上披着的玄狐肷披風,身下坐着的錦綢軟墊子,手裡端着的那杯清茶,無一不是最好的。
真奇怪,薛蟠心底腹谑,這人自己打扮得落魄,對母親倒是舍得。
他雖然看不出來,但實際上也是個孝順母親的兒子,這麼一來,看江知渺倒是更順眼了點,被迫來到揚州被人管教的苦悶也消散了些。
“薛蟠?”雲夫人扯了江知渺過來四處看看,見人安好才笑着看向一旁站着的錦衣少年,“我倒是第一次見你,隻不想都長這麼大了?”
“你妹妹呢,母親呢,可還安好?”
江知渺神色微動,見她先問妹妹,便知道雲夫人心底也還記着當年的事情。
薛蟠:“多謝嬸嬸挂念,都好着呢。小侄此番到揚州來,有勞嬸嬸安排了。”
雲夫人輕笑一聲,世家夫人們多端莊,笑不露齒,她倒是笑得盡興,是個豪爽的,“我有什麼好勞心的,隻是家裡院子小,委屈你了。”
說到這薛蟠就忍不住了,江家被抄了家,但陛下到底給留了個老宅。
江知渺是江家嫡系子孫,回了老家自然該住在祖宅裡的,但此處無論是規格還是制式,都不像啊。
他心裡留不得事,當下就問了出來,“嬸嬸,我觀這裡似乎不是祖宅,你是宗婦,怎麼會流落在外面。可是家裡那些旁支仗勢欺人了?”
他也憨傻,自己都沒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就把江家這些人歸到自己人的範圍裡了。
雲夫人見他一臉義憤填膺,握着拳頭好像要去打人一樣,心底好笑。
“這是家裡另買的宅子,”雲夫人解釋,“多謝你,隻是旁□□邊,到不用多操勞了。”
“母親,”江知渺忽然開口,“可是那邊來人了?”
“來了,都帶着禮,”雲夫人點點頭,一個一個地數給他聽,“你三叔祖那邊、幾個族叔家裡都派人來了。”
“聽說你不在,還說等你回來以後再來呢。”
“呵,”江知渺冷冷地笑笑,這一笑裡頭的狠意把薛蟠吓得一激靈,“當時占了老宅,攆我們出去的時候可不是這般嘴臉。”
六年前,官兵把他們押到揚州城,就打道回府了。
江知渺帶着雲夫人四處尋摸,總算是找到了老宅,裡頭卻是住了人的。
江家族長,他的三叔祖江恩德見了他們,打着清理不孝子孫的名義,要把他爹江禹山還有他除姓,開除族籍,雲夫人這個後來娶的,也自然不能算江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