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江家人,江家的那些老宅、族田、鋪面這類的,自然也與他們無關。
江恩德到底在揚州多年,和不少地方官吏都有所聯系,旁支除名主支,這麼荒謬的事倒還真讓他們做成了。
老宅被人占了,江知渺還被死死打了一頓以後丢出來。若不是錦囊裡的那點金子,他們怕是連個住處都沒有。
江知渺對此一直懷恨在心,耿耿于懷。
他後來配璎珞,着钗裙,傅粉施朱到秦樓楚館裡去賣唱,從那些世家公子哥手裡掙夠了銀子,再改頭換面,拜到林如海門下,潛心讀書。
林如海有權有勢,借他的威風,江知渺奪回老宅倒是不難。
但他到底是罪臣之後,能考科舉都已經是有人暗中運作的成果了,自然不要再仗勢行事,免得礙了京城那邊的眼。
此去金陵,雖是做了一場大夢,恍然明白了前半生,但這輩子過得也不是假的,這仇恨半點沒有散去,反倒越加濃烈。
江知渺本一心等着考上進士,有了一定權勢以後再解決江家這些狗彘,不曾想江恩德倒是有些先見之明,早早上來示好了。
“母親,”江知渺扯了扯嘴角,“不用管那邊,早晚有他們好日子過。”
“也是,”雲夫人看他一眼,就已經預想到江家日後的處境了,她不是爛好人,也沒有勸戒的意思,反倒暢快地笑了笑。
“你先準備會試,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爬得越高,打起他們來,才越痛。”
“對了,”雲夫人突然想起,“林大人那邊,今兒早上過來問你回來了沒有。”
“是,”江知渺點點頭,帶着薛蟠一起告退,“母親,我去老師家裡,晚間才回來。”
出了江家,薛蟠就有些心驚肉跳的了。
林家那個姨夫,身居高位,權勢驚人,還是他長輩,能名正言順地教訓他,打死了也沒人會說什麼的。
他好逍遙自在了好多年,眼看又要被長輩管着了,一時間緊張得腳都在抖。
江知渺瞥他一眼,心底搖頭,隻覺得薛寶钗和他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到了林家,他先讓人招待着薛蟠,自己進了林如海的書房。
房裡坐着個清瘦的男人,面容消瘦,蓄着短須,身上穿了件蓮青色的寬袖大袍,帶着紗冠,雖已到中年,依舊清俊儒雅,更顯穩重端方。
“老師。”江知渺行了個禮,比起知道自己穿書之前見他,心情更有些複雜。
再過幾年,眼前這人就要死在鹽政任上了。
他的死,也将成為林黛玉人生的轉折點,一個身帶巨款的孤女,體弱多病,無枝可依,哪裡受得了磋磨,不過幾年,便香消玉殒。
江知渺雖然睚眦必報,但對于書裡記載的那些姑娘們,卻抱着一種悲憫的心态。
林黛玉才華橫溢,品性出衆,本不該死得那麼悲凄。更何況,他拜林如海為師,也能算得上林家的半個子弟,林黛玉的哥哥,自然不願意看着妹妹走向那般結局。
隻是現在的他,還做不了什麼。
江知渺自嘲地笑笑,難道就這麼直沖沖地告訴林如海,不管是被人暗害還是心力衰竭,總之你會死在揚州任上,你的女兒會垂淚而死。
林如海就是信他,也改變不了什麼。
要知道景康帝派他到江南來,就是要做一把利劍,肅清鹽場上的雜疴的。
完不成,一樣是個死。死在任上,還能給林黛玉留個忠烈之後的名聲。
林如海不知道面前的弟子在想什麼,他收好寫給女兒的信,有些凝重地問,“怎麼樣,東西到手了嗎?”
“拿到了,”江知渺點點頭,從貼身的暗袋裡取出一個小冊子,遞給林如海,“我看了,這就是黃家勾結鹽道,非法販賣鹽引的賬簿。”
鹽鐵一向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朝廷在揚州特設兩淮巡鹽察院署和兩淮都轉鹽運使司。
兩淮都轉鹽運使司的長官稱兩淮都轉鹽運使,從三品官,掌管食鹽運銷、征課、錢糧支兌撥解以及各地私鹽案件、緝私考核等。
時任鹽運使的陳孟鴻,與江南鹽道五大家勾結,沆瀣一氣,大肆攬利,将整個兩淮鹽政弄得烏煙瘴氣。
為了肅清鹽政,景康帝命林如海為巡視鹽政監督禦史。
巡鹽禦史雖為五品官,卻以欽差身份代天子行事,按照禮制度權勢更在陳孟鴻之上,兩人一為強龍一為地頭蛇,鬥得不可開交。
陳孟鴻為人狠辣,林如海隐約查到妻子賈敏的死背後有他的影子,這才令獨女林黛玉不守制讀書,前往京城投靠賈家。
天子眼下,賈家乃四王八公之一,雖有頹敗之勢,但護住一個女孩兒,還是不成問題的。
林黛玉能跑,江知渺卻是跑不了的,甚至他還要主動踏進這個大旋渦裡,将功抵罪,以免景康帝因往事看他不順眼,在會試或者殿試的時候給他好果子吃。
林如海放下賬本,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有了這個,黃家算是完了。鹽道五大家裡面,就他家膽子最大作亂最多。”
“等我梳理梳理就給陛下上折子,再在上面如實記載一下你的功勞,看着這事的份上,後面陛下應該不會太為難你了。”
薛蟠會輸給江知渺,還真不用太丢臉,畢竟這個賬本,就是江知渺和黃家那邊賭來的。
黃家二房老爺,改名換姓入贅了金陵許家,暗地裡卻一直替黃家辦事。他為人謹慎,把這賬本藏得極好,黃家家主一直頗為放心。
黃二老爺唯一的缺點就是好賭,賭上頭來什麼都不管不顧,整個人都有些瘋瘋癫癫的。
此去金陵,江知渺設了局,将他套牢以後,赢得了這個賬本。
這法子很有效,隻是不夠體面,但是對他們這種人,也不需要太過體面。
有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