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陵城到京城,就是順風順水,也要走個十來天。而這期間,也不能整日地在河上漂着。
到了濟州的時候,一行人下船休整。落腳的院子包在了濟州城南,原是官員的宅邸,後來被隔成了一大一小兩個院子,分開租貸。
江家人少,租了小的那間,洛老夫人跟着薛夫人一同,租到了另一邊。
薛蟠最近不知道是被誰收拾了,乖得不行,還沒等薛夫人開口,就主動帶着管事們出門采買去了。
薛寶钗在屋裡看了一日的書,直到太陽欲落的時候才換了身衣裳,到院子裡走走。
她住的小院是西南角,出了門就是一片桃林,濟州又稱千泉之城,城裡四處都是天然的溫泉水,在日光下冒着融融的白霧,倒是比起别的地方要格外暖和些。
桃花也開得更早。
薛寶钗來了興緻,沿着小路往林子裡走,越往裡去,花香伴随着潮濕的水汽越發明顯。
“好像說這宅子原來的主人圈了湯溫泉在林子裡,應該就是這處了。”
莺兒眼睛亮亮的,她比薛寶钗大了兩歲,平日看着穩重,骨子裡卻也還隻是個小姑娘,第一次出遠門,自然是看什麼都新鮮。
“小姐,”莺兒期待地看着她,“我們去裡面看看吧。”
“嗯,”薛寶钗點點頭,嘴角揚起,“溫泉處暖和,桃花也開得要更好些。”
“明日就要走了,我們去折幾枝花枝帶到船上。”她一邊說一邊往前走,再深入些的地方,卻傳來婉轉輕柔的曲調聲。
誰在唱曲?
“小姐!”莺兒被吓了一跳,下意識把她護在身後,薛寶钗頓了頓,牽住她的手,“别怕,住進來前都檢查過了的,沒有别人。”
她沒聽過這曲子,詞卻有些熟悉,隻是這詞不該出現在這裡。
薛寶钗一時心驚肉跳,又有些好奇,往前又走了幾步,“我過去看看。”
“小姐等等我!”
想着不遠處就是家裡的人,莺兒一咬牙跟了上去,越往裡走那唱曲的聲音越清晰,比起歌姬的甜軟,這聲音更帶有幾分微啞纏綿,更勾人些,聽得人不知不覺地紅了耳尖。
“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薛寶钗複述着那唱詞,有種又慌亂又雀躍的感覺,就好像她小時候偷偷從後院溜到前頭,去讀那本《西廂記》一樣的感覺。
等到隐約看見巨石後面一池冒着白霧的泉水時,那歌聲已經分外明晰了,影影綽綽間有個高挑的身影立在碧桃樹下。
那婉轉的歌聲就是從那傳出,已經唱到了最後一句歲歲長相見。
“是誰?”薛寶钗忍不住開口問,繞過巨石,卻忍不住驚呼出聲,“怎麼是你?!”
江知渺半靠在碧桃樹上,那柔美的、充滿情意的、讓人一聽就想起來江南煙雨、秦淮河畔十丈紅塵的吳侬軟語,就是從他水紅的唇間飛出的。
“江公子?!”
莺兒也傻了,她看看面色一陣青一陣紅的小姐,又看看淡然含笑的江知渺,默默閉了嘴,退後兩步站到巨石邊去。
“不知公子在此,叨擾了。”
薛寶钗深深地吸一口氣,試圖穩住自己端方的殼子,轉身欲走,卻還是沒忍住在轉過身時露出驚詫的表情。
江知渺他是不是有病!他對着未婚妻唱什麼《春日宴》呢!
還是女孩的聲音!
就這還解元,禦史怎麼沒摻死他!
“小姐留步,”江知渺忍住笑意,依舊用那柔軟的女聲開口,“奴家不是什麼江公子,奴家是柳楚楚啦。”
薛寶钗:“…………”
她在原地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這才慢慢地轉過身去,幾乎是咬着牙擠出來的聲音,“楚楚還會唱曲啊?”
“噗嗤!”
江知渺看她再也端不住那端方小姐的樣子,一時間忍不住笑出來,揮揮手拍拍自己身邊的石椅,上面鋪了塊帕子擋了灰塵。
“姐姐過來坐呀。”江知渺捏着嗓子喊,桃花眼一眨一眨地,倒真和他取的那個名字一樣,有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薛寶钗是挪過去的,若不是想着兩人的關系,日後還要相處,她恨不得現在就長翅膀跑了,更别說坐江知渺旁邊。
“我沒有去狎妓,也沒有養外室小妾什麼的,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江知渺忽然鄭重地開口,眼底輕浮神色不在,認認真真地看着她,“我剛到揚州的時候,銀子全用來租宅子去了,又帶傷,找不到别的活計,這才扮成女子到四春街去賣唱,騙那些世家公子的錢。”
别的不說,這活他幹得還挺好。揚州城裡有個“八絕色”,他假扮的柳楚楚就是其中之一。
楚楚姑娘說體弱多病不見外客的時候,多少世家公子都默默垂淚暗恨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