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最初知曉妹妹要去書院的時候很是高興。
他眼下被拘在定巒書院裡,同窗都是高門大戶裡的少爺,夫子自然也不是尋常人。學識淵博的同時,管理起人來也分外嚴格。
賈寶玉最初去的時候,夫子們一聽是榮國府裡唯一的嫡少爺,先入為主地以為和别家的嫡長子一樣,是踏踏實實帶着家人希望來學習的,也拿出十二分嚴肅對他。
還不過兩天,夫子們都悟了。
這哪是來求學的,這是換着法子來玩的!
定巒書院裡除了少爺們,還養着一群小書童,其中有幾個長得秀氣,身量又不足,看上去和小女孩一樣。
賈寶玉正愁着到書院裡沒有姐姐妹妹們陪他玩,一見到那些個書童,頓時愛得不行,吃睡都在一塊,早上裡上學都積極多了,喜得王夫人隻叫阿彌陀佛。
那曾想賈寶玉不好好讀書,隻顧着和書童玩呢。
也多虧那些書童心裡還有些數,最多拉着他厮鬧玩耍,沒惹出什麼不好的傳聞來。
“妹妹,妹妹!”
榮慶堂裡,賈母正親自帶着丫鬟們給林黛玉準備去書院的東西,雖說她是師妹,也該那些師兄們準備見面禮,但給師娘、劉家幾個小姐的禮不能少。
賈寶玉今日特意請了假,一整日在榮慶堂裡繞來繞去,探春幾個正幫着整理單子,都有些煩他了。好在林黛玉今日心情好,也更耐心幾分,對他露出幾分笑模樣。
“夫子們上課的時候有時釋經太快了,抄錄不下來,這時就得與幾位同窗說好了,一人抄錄一段,最後再整合就好。”
見妹妹一笑,賈寶玉越發亢奮了,倒豆子一樣把在書院的事情都咕噜出來,中間還夾雜着些令人忍不住發笑的癡言怪語。
“好了好了,”賈母也忍不住笑開,“林丫頭可不是你,夫子講點四書五經的釋義都還要靠抄才記得下來。”
“妹妹自然比我強上百倍,”賈寶玉也不惱,笑呵呵地圍着林黛玉繞圈,“妹妹在書院裡切記保重自身,青山書院就在我那邊不遠,旁邊是常有廟會,等到放假了,我帶妹妹逛廟會,捏泥人去!”
“泥人?!”探春眼睛一亮,她雖是個爽利性子,但對泥人、瓷娃娃、草螞蚱這些市井小物倒是格外地喜歡。
隻可惜生在内宅不能出去,隻能使了銀子托幾個兄弟買,賈環與她不親近,賈寶玉倒是願意,隻是這人玩心大,十次裡隻記得的個三五次。
探春:“若真是有泥人,我倒想要一個。”
“好啊,”林黛玉轉身狹促地朝着她笑,“到時候我給你們一人捏一個,還有寶姐姐雲妹妹的,先說好啊,若是捏得怪了醜了,可不許怨我!”
“我偏怨!”探春裝作要打她的樣子,笑着撲過來,一行人頓時鬧做一團。
“幾個丫頭片子……”賈母心底隻覺得好笑,見林黛玉鬧了一會,面色有些潮紅,趕忙把人喚住了。
這以前是薛寶钗的活,寶丫頭穩重又貼心,玩鬧時總注意着姐妹們的情況,林黛玉體弱易喘,她更是上心三分。
隻人現在在宮裡,有時候姑娘們鬧過頭了,賈母便喚一聲。
想到薛寶钗,賈母忍不住想起同在宮裡的元春,甄家無信,她這個孫女也隻能一日日在宮闱裡磋磨着,若是賈國公還在時,早想法子把她接回來了。
但賈家眼下日漸敗落,甄家卻是一日千裡,日後保不住有求人家的時候,這麼着,賈母縱是痛心,也隻能忍耐。
她神情不免有些落寞,懷裡卻突然鑽進來一個熱乎乎的人,原是林黛玉見她傷懷,忙過來撒嬌。
“玉兒,書院裡除了你和劉家幾位小姐,多是男子,比不得家裡,到了那兒,行走間要分外地注意,”賈母撫撫她腦袋。
“女兒家不外宿,晚間的時候家裡會去接你,若是你師娘要留,就讓人傳消息回來,若是别人,不要應下。”
“是,”林黛玉眼眶發紅,這樣絮絮叨叨的叮咛,勾起她幼時啟蒙的記憶,小小的她帶着雪雁,故作鎮定地朝賈雨村行弟子禮,而後開始搖頭晃腦地背書。
母親擔心她,又恐擾了她學習,隻在書房外花架下站着,揚州城簇簇的紫藤花落下,掩蓋了她的裙角。
“外祖母,孫女不孝,不能在您面前侍奉了,”林黛玉淚如雨下,握着賈母溫熱的手掌,“萬望外祖母珍重。”
“哎,”賈母抱住她,“讀書是好事,我的玉兒長大了。”
幾個姐妹見這一幕,一想到本是朝夕相對的姐妹,日後卻隻有晚間才能來見一面,都忍不住紅了眼眶,隻有賈寶玉茫然地看了看衆人,不知道在想什麼。
……
江知渺不知道賈家的事情,他正換好官袍,隻待去禮部走馬上任呢。
他以狀元的身份入仕,本擔着個翰林院修撰的職,偏又有一副好相貌,外加太子的暗中運作,兼任了鴻胪寺寺丞的位置。
江知渺在寺丞上隻待了幾個月,按理來說不該升的,偏西戎一事他當首功,景康帝論功行賞,對年輕又有才華的官員倒是大方,禦筆一揮,江知渺就又升官了,任禮部員外郎。
正六到從五,品秩小升,但從鴻胪寺這種邊緣衙門調到六部衙門,權力倒是多上不少。
太子知道這消息,一時間氣得夠嗆。他想借西戎一事讓江知渺吃個虧,沒曾想倒成了他的跳闆了。
若是什麼也不做,任他在翰林院裡熬資曆,怕是連升官的門在哪都看不到。
“禮部是三哥在管着,”臨上任前,蕭慎特意找了他來交代,“三哥早年倒動過些心思,大哥走後反倒淡了,他那人愛籠絡些文人墨客,你有文才,在他底下倒是方便。”
“可惜了,”江知渺笑眯眯地打趣,“若不是早早投了您,說不定我也能去三爺底下混日子。”
“這話也就你敢說,”蕭慎沒好氣地拍他一下,又有些憂愁,“六妹妹手段了得,在父皇面前越發得寵了,就連太子也得臉。”
“我看老爺子那做派……”
蕭慎閉了嘴,有些不甘心,不是他杞人憂天,隻要是見過景康帝和太子早年那父子情深的樣的,都沒法不應激,想來老八在隔壁府裡也是坐立不安了。
蕭慎還小的時候,因為太子不小心摔了他養蛐蛐的罐子而鬥氣,說話重了些,太子那時候年輕氣盛,一腳就給他從台階上踹下來了。
十數階石階,蕭慎腦袋磕了個大洞血流成河,僥幸不死以後竟然還要被景康帝批了一頓,說他不敬東宮,不悌兄長?
想起這事,蕭慎也是呵呵了。
“哎,早些年陛下也不知道搞些什麼,非得在皇宮裡妻子孩子熱屋子。”
江知渺歎了口氣,“先皇後是妻子、太子是孩子,我當時看着,隻覺得咱們都是那熱屋子,活脫脫的添頭。”
“但現在不一樣了,”江知渺意味深長地笑笑,指尖在桌案上點了點,“殿下何必擔心,古往今來有哪一位太子,是因為公主得寵而得臉的?”
“陛下的性子,若是真像早年那般愛重,怎麼不随了太子的意,送公主去和親呢?”
景康帝被父愛沖昏頭的時候,那可是連謀逆都能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