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一行人抵達京城的時候,已翻了冬。
天氣漸暖,京城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薛蝌騎着馬,遠遠看見丈高的青石城牆下,站着個錦衣華服的人。
“堂兄?”那人變化實在太大,直到走近了,薛蝌才不敢确信地喊。
“蝌弟!”
薛蟠從大石頭上一躍而起,灑脫地拍拍衣袍一溜煙地跑上來,先是和馬車裡的薛伯父見了禮,才朝着薛蝌擠眉一笑,“蝌弟,你總算是來了,怎麼這次這麼慢?”
“河道的冰融了,水面上漲把雲莊那邊的路給沖了,隻能繞道,”薛蝌苦笑一聲,眼睛忍不住往面前這少年郎身上瞟,“讓堂兄久等了。”
薛家就沒有醜的,薛蟠自然也不例外。他五官生得俊秀,隻是早年間圓潤了些,臉頰上的肉堆起來,這才顯得油頭粉面不好看。
習武幾年,薛蟠瘦了很多,連帶着臉都小了一圈,濃眉朱唇、被曬出來暖融融泛點黑的面色,倒是顯得大氣起來。
“蟠哥兒像你娘說的,當真變化不小。”薛伯父也掀開簾子,半倚着車壁看着他笑,眼底滿是慈愛。
他早年跟着弟弟一起為家族奔波,是薛家八道旁支裡對主支最忠心耿耿的。最開始那段時間,主支一雙兒女年幼,薛夫人又管不來事,也是他穩住局面,沒讓薛家在巨變之下分崩離析。
早年運籌帷幄豪氣幹雲的兄弟倆,時過境轉,薛家主去世,他也面帶病容。
“伯父!”薛蟠對他十分敬重,春初風大,他趕忙上前壓住簾子,一邊招呼着家丁進城,一邊倒豆子一樣把事情說了個幹淨。
“母親思念姨媽,眼下是住在榮國府和姨媽作伴的。妹妹平日裡在宮裡,隻有休沐的時候才出來。”
薛蟠看向後面那輛馬車,“寶琴妹妹初來京城,不若也到賈家去?她家好幾個女孩兒,倒是有個玩伴。”
“遠香近臭,哪有一直住在親戚家的道理。”薛伯父輕笑一聲,“咱們單獨買個宅子也就罷了。”
“哎,這道理我自然是懂得。”薛蟠一揮手,“妹妹們在賈家的一應花銷,都走的是薛家賬上。年節歲禮什麼的,也都比往年提了兩成。”
“至于宅子,侄兒早就置辦好了,”薛蟠神采奕奕,“妹妹日後是要在京城出嫁的,是以買大了些,三進的院子,離江家、賈家和老師家都不遠,一應器物都置辦齊全,伯父隻管放心住就是。”
“像樣了。”薛伯父忍不住笑,才笑兩聲,就掩面咳嗽起來。
薛蟠心底着急,趕忙催促馬夫再快些,不過一時,就停在薛家宅子門口。
寶钗今日當值,薛夫人挂念寶琴,早早就帶着丫鬟婆子們布置好了院子,又設了圍擋,架了小轎候在外頭。
還未等丫鬟上前打起簾子,一隻白生生的手就從裡面伸了出來,手臂上挂着幾個八寶璎珞環,動作間叮當作響。
“姑媽,”薛寶琴下了馬車,也不進轎,笑着就紮進了薛夫人懷裡,“總算是見着姑媽了,還有姐姐,妹妹來了也不見,回頭我非得惱她不可。”
“哎喲我的心肝兒哦,”薛夫人笑得眼睛眯起,“幾年不見,咱們寶琴也長這麼大了!姑媽都快忘記小時候什麼樣了,都怪你爹,非得帶着你去四處浪蕩!”
“來,讓姑媽好好看看。”薛夫人喜不自勝。
“姑媽,你别怪父親,是寶琴自個要去的,”薛寶琴大大方方地站着任她看,甚至還轉了個圈,“您瞧,沒瘦,還長高了。”
“是,是。”薛夫人合不攏嘴,又見薛伯父一臉無奈笑意裡掩不住的病容,趕忙開口相勸,“外頭風大,大哥,咱們進去吧。”
“嗯。”
薛伯父應下,薛蟠兩兄弟棄了馬,薛寶琴上了軟轎,一行人往屋裡頭走去,直到不見人影了,小厮們才收起圍擋,關上大門。
薛蟠安排的院子叫蒼竹院,離主院不遠,院内陽光充沛竹影斑駁,還有一小廚房方便薛伯父熬藥,是個頂好的住處。
薛伯父才一落座,就有小厮一溜煙跑到薛蟠耳邊報信,主仆兩個一同出了院子,不一會帶着個手提藥箱,醫官打扮的中年男子進來。
“陳太醫,”薛蟠熱切地開口,“還請您幫忙看看我伯父這病。”
薛蝌沒想到堂哥家裡早請了大夫,還是個太醫,一時間也頗感驚詫,但到底挂心父親,見妹妹避到屏風後頭,趕忙上去幫着撩起父親袖口,恭敬地提了紙筆候在一旁。
“薛老爺這是老毛病了吧,”陳太醫探探脈,沉思着開口,“年前可是受了風寒,一直斷斷續續地沒好。”
“确實,”薛伯父一臉歎息,“不怕您笑話,年前受寒時沒當回事,沒曾想越拖越重,等後來大夫看了,都說難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