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六月,西城。
樹蔭錯落,蟬鳴聲孜孜不倦,悶熱的風帶着幾分潮意,星點光斑透過枝葉縫隙灑在竹亭上,透出幾分青蔥夏意。
黎殊坐在竹亭内,聚精會神的看着池塘邊的兩隻蜻蜓圍着光暈打轉。
不遠處熟悉的身影越靠越近。
黎殊藏起手中的狗尾巴草,站起身,乖巧的喊了一聲。
“姨夫。”
“以後在這裡不要叫我姨夫,就當不認識我。”
孟赢康聞聲看了一眼四周,才壓低聲音朝着她走來。
“還有,顧夫人一會叫你進去問話,你告訴她,那些測試都是你自己完成的,問年齡就說你十三歲了,明白嗎?”
黎殊有些懵懂的點了點頭。
“明白了,謝謝姨夫。”
“不要再叫我姨夫,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們家。”
孟赢康蹙起眉,眼底帶了幾分警告。
“你小姨已經去世了,我和你們家以後沒任何關系,告訴你爸媽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指尖的狗尾巴草被她緊緊攥着,黎殊嗯了一聲,低頭看着自己腳尖。
孟赢康看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姑娘,心中忽然多出幾分不忍。
算起來,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黎殊了,上次看到還是去年年初在妻子的葬禮上。
她今天穿了身粉白色的連衣裙,這身衣服是當年妻子在世時送她的九歲生日禮物。
衣服已經有些小了,衣袖也早已磨的泛了白。
這已經是她最拿得出手的一件衣服了。
半晌,他輕輕歎了口氣,彎下腰,整了整她有些翻起的衣領。
“這家的少爺不好惹,今年十三,比你大兩歲,你要告訴夫人你們是同齡人,平時你能忍就忍忍,實在不行就躲着他。”
說罷,他從口袋掏出現金塞到黎殊口袋。
“這些錢你拿着,去給自己買兩身像樣的衣服。”
黎殊慌忙擺擺手還回去:“這些錢我不能要,我爸爸媽媽……已經很麻煩您了。”
“反正麻煩的也不止這一次兩次了。”
孟赢康堅持要把錢給她,“小殊,聽話。”
“那……”
黎殊抿了抿唇,緊緊攥着手心裡的現金。
“我以後賺了錢一定會還給您的。”
“嗯。”
孟赢康直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孩子說來也是可憐。
父親長年不歸家還欠下一屁股債,弟弟天生就有心髒病,母親嚴重重男輕女,也就當年她小姨在世的時候還能對她上點心。
一個月之前,她母親聽說這家的小少爺缺個伴讀,為了家裡的債務和弟弟高額手術費,千裡迢迢就将黎殊送了過來。
她今年也十一歲而已。
孟赢康走後,黎殊重新坐回竹亭裡。
池塘邊兩隻圍着光暈打轉的蜻蜓不見了,被一隻快要胖成球的小花貓取而代之。
黎殊跪坐在亭子上,一隻手扒着欄杆,伸出狗尾巴草,朝着小花貓的位置晃了晃。
小花貓懶得理她,睥睨了她一眼,依舊原封不動的團成球趴在那。
黎殊逗了一會,看它完全沒有搭理自己意思,她摸了摸随身攜帶的小挎包,掏出臨行前弟弟送她的小鈴铛。
小花貓警覺的動了動耳朵。
黎殊得意起來,又輕輕晃了兩下。
小花貓似乎是尋找到了聲音來源,雙瞳放大,蹑手蹑腳的靠近。
不等黎殊反應,它迅速沖到她面前,一個健步叼走了她的鈴铛。
黎殊愣了兩秒,循着小貓離開的方向追去。
“欸,還我鈴铛。”
撥開竹林邊寬大的樹葉,一條羊腸小道出現在她的視野。
黎殊這下徹底懵了,連呼吸都下意識的屏住。
剛才在竹亭裡是視線盲區,她和孟赢康都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這條小道上居然還坐了個人。
那人大概十一二歲的少年模樣,皮膚蒼白,略顯病态,坐在一架黑色磨砂質輪椅上,正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玻璃罐。
他低着頭,長睫濃密,五官流暢銳利,幾縷碎發垂在額前,将那雙極為漂亮的桃花眼半遮半掩,眼底透着幾分漠然。
黎殊瞬間想到了一個詞。
——不入凡塵。
漂亮的像個小神仙。
或許是意識到有人在看他,少年緩緩掀起眼皮,視線定格在黎殊身上。
黎殊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虛。
她猶豫了一下,走上前自我介紹。
“你,你好,我叫黎殊。”
氣氛沉默兩秒,少年重新将視線移回玻璃罐内。
“我知道。”
玻璃罐裡的兩隻昆蟲正在互相撕咬啃食,一隻明顯快要戰敗了,半個腦袋都已經被咀嚼的不成樣子。
殘酷又血腥的畫面,少年卻彎了彎唇角。
黎殊慌忙移開視線,一臉緊張的看着他。
“你都聽到了。”
“你姨夫是内部人員,智能測試的題早就偷偷塞給你了,體能測試也有很大的水分。”
少年語氣慢條斯理的,整個人氣定神閑的窩在輪椅裡欣賞着自己玻璃罐裡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