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了小雨，先是一滴落在院中牆角縫裡長出來的小草上，将它的身型壓塌了半分，接着又是一滴落在屋子前的台階上，發出很輕微一點墜落碰撞聲，然後雨就正式開始下了，像是急促的琴弦，轟隆隆，嘩啦啦的順着雨傘的檐接連不斷的往下流。

傘下緊握着傘柄的謝伊腳步很快，她的聲音也很快：“柳青是什麼時候，怎麼死的？”

左側側同樣撐着傘的宋書回答道：“就在我們回來不久後，咬舌自盡。”

謝伊又問：“她死前有跟誰見過面嗎？”

宋書道：“看管的人說她今早上請求見一見柳月，但是沒有見到。”

沈玉在另一側出了聲：“為什麼不讓她見？”

謝伊注意到宋書說的并不是拒絕了她的請求，而是沒見到，于是她猛的擡眼道：“是柳月！”

“是柳月不願意見她對嗎？”

宋書停下了腳步，無聲默認了謝伊的話。

謝伊也停下看前方的屋檐，看守犯人的牢獄，到了。

牢獄内負責關押柳月的衙役将她的牢房門打開，他看着這還不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歎了口氣，道：“你知不知道你娘為了你死了。”

柳月的聲音似乎很疑惑：“為了我？”

衙役給她的雙手又扣上一道鎖鍊，說：“是啊，你娘自盡前，特意喊了人說要給你帶話。”

“她說……”衙役想着剛剛另一邊的兄弟給他複述的柳青的話：“小月，對不起，是娘錯了，娘不應該拖累你的。小月，你是無辜的，不管是娘欠樓裡的債還是王老大的事，都跟你沒有關系，娘會把這些處理妥當的，娘會贖罪的。但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這不就是怕連累柳月所以選擇自盡來處理了嗎？

真是一個好母親啊，衙役感歎道：“本來以為她是因為早上沒見到你所以才要托人捎話，沒想到竟成了遺言。”

想着，衙役本來還想繼續問柳月為什麼要為什麼要拒絕見柳青，卻見她擡頭朝他很輕的笑了一下，柳月說：“大人，她做錯了事，做錯了事贖罪本來就天經地義，跟我有什麼關系呢”

衙役的話被她帶着笑意卻又異常冷漠的聲音睹到嘴邊，他愣神一瞬，又聽見那瘦小的姑娘說：“大人，宋大人已經在等着了，我們走吧。”

看着柳月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打了個冷顫，而後往前走了幾步，他忽然想起來，他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要帶她去哪裡，她怎麼知道是宋大人要審她的？

審室。

謝伊看着面前被扣在椅子上的女孩，她看着很小，臉頰瘦弱，頭發也是枯黃的，已然一副吃不飽的乞兒模樣。

但不同的是，她的神色很平靜，很鎮定，完全不像是一個死了母親的樣子，更不像是這種年齡該有的沉穩。

“大人們要問我什麼呢？”柳月開口了，她打破了審室内良久的沉默，自她過來後，三個人就一直靜靜觀察着她，沒有說話。

宋書張口問她：“柳青到底跟你是什麼關系？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情？”

他不相信一個孩子會對自己裡裡外外愛護自己的母親如此冷漠，要麼這個人不是她母親，要麼她這個母親對她并不如表面那樣好。

柳月用平靜的口吻緩緩道：“她是我娘，在青樓把我生下來，不過因為剛出生就得了病，青樓的媽媽不願意要我，所以隻能将我送養走。”

“後來養父母把我的病治好，但不久之後她們也死了，柳青就又把我撿了回去，自此我就一直跟在她身邊到現在。”

不對，謝伊皺眉打斷她：“柳青既然已經把你送走了，那她後來為什麼又會知道你在哪兒？”

柳月目光聚焦向謝伊，回道：“因為她一直偷偷瞞着其他人來看我，她知道收養我的是誰，所以養父母死後她第一時間就找到了我。”

想到那天在血泊中跌跌撞撞尋找她的人，柳月很輕很輕的眨了下眼。

宋書接過來話：“你恨她？你恨她把你送走？她恨她就算把你帶回了身邊也并不能好好的對你，讓你隻能乞讨。你恨她，所以你今日不願意見她？”

“不。”柳青面無波瀾的反駁：“我不恨她，她不願意讓我簽賣身契是為我好，她欠債也并非所願。我知道，她是被逼的，她已經盡力了。”

沈玉看着她眸光暗了暗，他的聲音不似之前那樣吊兒郎當，而是忽然變得幽暗沉靜：“被逼？她是被誰逼的？王老大？他是你爹。”

柳月瞳孔微微放大一瞬，随後她點頭：“是，他是我爹。”

這輕描淡寫的回答讓在場的其餘兩個人皆是一愣，謝伊來不及反應沈玉怎麼會猜出這樣一個結論，下意識的問柳月：“哪個王老大是你爹？”

她們現在已知的王老大有兩個，一個是躺在大理寺驗屍房的那個，還有活着不知所蹤的那一個。

柳月說：“他已經死了。”

那就是那個假王老大了。

宋書擰眉問：“為什麼說他逼你娘？”

柳月道：“他有賭瘾，但是賭技不好，所以一直強迫我娘給他錢，不夠就隻能問樓裡借。”

這個說法跟秦松說的對上了。

但是宋書還是覺得奇怪：“你娘為什麼會願意給他？你娘是西絕院的人，大可以不再跟王老大來往。”

柳月嘴角挂上一點暗諷的笑意，她說：“我不知道。”

想到一直以來對柳月異常維護的柳青和她供認不諱的态度，謝伊忽然出了聲：“他是你殺的？”

他，那個愛賭的王老大，也是死去的王老大。

謝伊之前一直沒懷疑柳月的原因就是，她的年紀太小了，布置這麼一個暗器殺人對于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來說，不太合邏輯，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她對王老大沒有殺人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