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識車的牌子,隻知道他的形狀很流暢,一點也不像我送我爸去火車站時坐的那個大面包車一樣,看起來特别笨重。
直覺告訴我,這輛車的價格不會便宜。
但更大的直覺告訴我,我們家裡來了不速之客。
我繞過那輛車,騎着自行車奔向家,家門敞開着,還能聽見我媽和别人說話的聲音。
停好車,我怒氣沖沖地走進堂屋,果然看見一個梳着背頭的男人坐在我們家的沙發上,用我爸的杯子,喝我爸最喜歡的茶。
“他是誰?”我指着他,看向我媽冷冷發問。
我媽擠出一個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對我說:“正好你回來了,這是沈叔叔,快叫人,以後我和沈叔叔一起照顧你。”
那個男人不在乎我怒目圓瞪地看他,反而挑釁似的把茶杯重重落在茶幾上,朝我笑道:“這個就是阿羌吧,長得可真标準,一看就是随了他爸了。不過沈叔叔不是不體諒的人,你可以不用管我叫爸,叫我沈叔叔就好。哎,英兒,你說咱啥時候領孩子去改個姓啊,沈是比謝好聽吧,阿羌你說呢?”
我站在他三步遠的地方,也學着他的樣子笑起來,然後輕輕張口,對他說:“我改你媽。”
“謝羌!你怎麼說話呢!”我媽比他還着急,指着我的鼻子就開始罵起來,“誰教你這麼說話的,你眼裡還有沒有長輩!”
“長輩在哪兒挂着呢,他才不是長輩!”我指着堂屋前挂着的我爸的照片說,看向那個姓沈的,又惡狠狠罵了一句:“死小三!”
最後一腳踹開腳邊的凳子回到房間,把門關的震天響。
“小丫頭性子挺烈啊,随你。”
“文龍,你還有心思說這些,她現在這麼抵觸你,以後可怎麼辦?”
我聽見沈文龍輕笑一聲,壓根兒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給她慣的,這丫頭就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餓兩天準巴巴地過來求人了。”
我聽見他們的話,把手裡的書包一下甩在了床上,可是我能做什麼,我才十六歲,還要上學,我什麼都決定不了。
窗戶那裡傳來一陣敲擊聲,我轉過頭,拉開窗簾看見陳州的臉。
我從窗戶上跳下去,對他撇了撇嘴:“你的耳朵還真是靈通。”
陳州不理會我的怪聲怪氣,問我:“你見到那個人了?”
我點點頭,惡狠狠地說:“見到了,一臉奸相,醜死了。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好人誰能做出來這事,賤人才破壞人家家庭。”陳州推着自行車,自己跨上去之後示意我坐上來。
我沒問去哪兒,去哪兒都無所謂,隻要不在這裡就好。
這應該是我買自行車誓要和陳州分道揚镳後第一次坐他的車,分明才沒有多長時間,可想起那時候的自己還是有點幼稚地可笑。
幼稚也挺好的。至少說明生活沒什麼煩惱,最大的煩惱也隻是我喜歡的人喜歡别人而已。
想起李思凡,我問陳州:“你和李思凡怎麼樣了?”
“就那樣,她還是我們班班長,偶爾來找我問問題。”
“我聽說她以後是要出國的。”我說,“要是去美國加拿大的,以後就隔着一個大西洋了。”
“是太平洋。”陳州糾正我。
“嘁,不是都一樣,反正她出國以後你倆就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了。”我坐在自行車後座,以前都是貼在陳州後背有時候還摟他的腰,但現在張大了,這麼做不合适。更何況,人家現在有喜歡的人。
他也開始問我:“謝羌,你以前說你有喜歡的人了,什麼時候讓我見見他的真容?”
“這你就别管了。”
“警告你一句,離高考隻剩兩年了,不要搞這些花裡胡哨的。”
“你不也還是一樣。”我冷哼一聲,“光說我了,你爸媽怎麼樣了,和好了嗎,還是還在吵架?”
“他們談好了。”陳州說,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陳州說的是談好了還是和好了,然而他下一句就給了我答案。
“等我爸出院,他們就離婚。房子和我歸我爸,家裡也沒什麼存款,給我爸治病已經花了一大半了,我媽就要一萬塊錢。”
我震驚地擡起頭,看向前面的男生,一時又有些慶幸,幸好他看不見我的表情。
陳州的語氣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淡淡的,沒有什麼情緒,像是在說别人的事。
我問他:“你傷心嗎?”
陳州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我以為不會再聽見他的回答,久到他的聲音都成了劃破靜谧青空的一顆石子。
陳州說:“也許吧。”
很久以後他才告訴我,那時候他想了很多,他想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愛孩子的,自己也沒資格要求他們付出什麼多餘的東西。他對家人這個詞感到陌生,如果說溫情和家人綁在一起的話,那他的家人應該是我和我爸。
當然,還有曾經的我媽。
聽見他的回答,我摳着指甲,像是問他,更像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陳州,為什麼倒黴的是我們?”
可我也清楚,饒是如此聰明的他,也沒辦法解開這個謎題。
因為我們都置身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