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陳州沒有勸我說謝羌别哭了之類的話,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愛說話,可這次我覺得卻不是性格使然,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不止是他,就連我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最後,陳州終于開口了:“阿羌,用不了多長時間,高考以後,我們一起去北京,再也不回來。”
“好。”我說。
我們一起去北京,再也不回來。
房間裡傳來陳國濤的聲音,這次不是咒罵和撒邪火了,而是夾雜着一點痛苦的哀嚎。
“兔崽子,給老子滾進來……哎喲……”
“他怎麼了?”我問陳州。
陳州說:“喝酒了,摔地上起不來。”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沉,說話的時候還往裡面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眼神竟然讓我有些不寒而栗。
可他是陳州,我怎麼會害怕他。
他沒管那邊鬼哭狼嚎的陳國濤,跟我一起進了我家。看到靈堂上我爸的照片,陳州走過去抽出一支香,點燃放上去,和我一樣在他的靈照前拜了拜。
我把我媽給我那一串鑰匙取下來一個,遞到他手中,對他說:“你别回去了,在我這裡住吧。我爸……會保佑我們的。”
他說好,接過那枚鐵鑰匙攥在手心。好像接過了我的人生,從此以後,我們共纏綿了。
就在今天,我和我媽終于分道揚镳。
就在今天,我和陳州終于共謀共生。
可為什麼我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我們仿佛荊棘載途中僅剩的兩名行者,緊握對方的雙手,然後共飲苦痛。
不,陳州,我不想和你同病相憐,我想我們都好好的,好好的過完這一生。
我和陳州像小時候那樣,并肩躺在我的那方小床上,他問我為什麼突然回來了,以後還走不走。
我說:“不走了,以後我就在平西。”
“你自己嗎?”
“還有你。”
我坐起來,看向我原先的書架和書桌,這些都是我爸買了幾塊闆子給我打的,很結實,我和陳州小時候在這裡一塊寫作業,大一點就在這裡一塊挨罵。
我感受到一道目光深深地附着在我身上,那道目光太沉,讓我找不到來由。
我想回頭去看時,一雙手已經由後往前扣在了我的肩膀上。
“謝羌,讓我看看。”陳州說,“讓我看看你的傷。”
我沒有告訴别人這件事,我不知道陳州是怎麼知道的。但我好像聽出了他語氣中的顫抖,他心疼我,就好像我心疼他。
他的聲音好似有什麼蠱惑人心的魔力,讓我情不自禁地聽從。又或許我太想找一個出口了,我想讓他看見我的傷痕累累,看見我的痛苦,和我一起恸哭。
我背對着他,将上衣慢慢從後背掀起來。
陳州,你看到了嗎。我們是一樣的,我們過着一樣悲慘的人生。
那些傷痕已經慢慢消腫,呈現出一種暗紫色的狀态,以至于每一條痕迹都變得尤為清晰。
陳州握住我的衣服下擺,攔住我繼續向上的步伐。他的手也是顫抖的,在平西沉默的夜色裡,我平靜地歎息,聽見他胸腔中迸裂出的悲泣。
你明白了嗎。我心疼你,就如同你心疼我。
我在很久以後問過陳州,當時是什麼感受,他說,想去死,想殺人。無能為力,一口陳血怄在心口,想吐出來,偏偏又卡在嗓子裡,能把人噎死。這種感覺要把他逼死,可被逼死前,還要殺了那個人。
“謝羌,有時候我也想過活着沒什麼勁。”
“好死不如賴活着,就這麼死了,以後隻有我會記得你。”
他忽然笑了一聲,對我說:“謝羌,要不然咱倆殉情吧。”
我說:“殉誰,殉你,那你得走在我前頭。再說,咱倆有情嗎?”
“有啊,怎麼沒有。”陳州對我說。
我沒有說話,也無從探尋真假。
可我知道,我不想死,也不想陳州去死。
靜谧的夜裡仿佛有一隻手蓋在了我的手上,冰涼,沉重,帶着淡淡的薄荷香味。
隔壁是陳國濤不知疲倦地叫嚷,我覺得,漸漸也沒了聲息。我太了解陳州了,所以我不會問他,陳州,陳國濤是怎麼摔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