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她像是終于忍不住了,從座位上猛地站起身,對教導主任說:“王老師,真是不好意思,給您惹麻煩了,孩子我先帶回家教育,我會讓她爸爸親自上門拜訪的。”
李思凡的爸爸是誰都不言而喻,教導主任也不好再說什麼,讓她們先離開。
出門的時候,李思凡看到了我,她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停頓了一下,然後笑了笑:“阿羌,我先走了呀。”
我說好,很快就看見陳州從裡面出來,他看到我,也笑了一下:“謝羌,我得向你請教怎麼寫檢讨了。”
他雖然話說成這樣,卻沒有半點頹喪,不鹹不淡的一句話,絲毫沒有将主任怒不可遏的批評放在眼裡。
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李思凡要作弊,其實在她說那些話的時候,我也以為隻是托詞和借口,還是很拙劣的借口。
直到後來,該經曆的都已經曆,該發生的都已發生,再回想起過去這件事,我才明白,她并沒有說謊,那時的她真的已經到了這地步,試卷上的字好像變成了蟲,爬進她的腦海裡,無窮無盡地啃食起來。
我問陳州,為什麼李思凡還要作弊。
陳州說不知道。
下課鈴在這時響起,雀躍的聲音從學校每一個角落傳來,他上去收拾了書包,然後和我一起回家。
到自行車棚的時候,我碰到了徐川,他還沒走,蹲在車下面搗鼓着什麼。
我問他:“你還沒回家啊?”
他的臉上被車油給蹭的一塊黑一塊白的,挺滑稽,看見是我,然後說:“哎,車鍊子掉了,我正修呢。喲,你們倆這麼快就郎情妾意了?”
我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陳州卻說:“謝羌,咱倆騎一輛吧,我載你。”
我大方的把自己的白色捷安特借給了徐川,讓他不至于在這麼冷的天走着回家。
陳州的後座不知道什麼時候加上了墊子,用焊槍焊上去的,比以前舒服不少,他擋在我身前,我仿佛都感覺不到冷了。
我覺得這是我過得最溫暖的一個冬天。
不是因為别的,隻是今年的冬比往年都要冷,冰寒徹骨。以至于那一點劈啪作響的火星,都讓我無比感恩。
我望着陳州的後背,順着去看前面被霜寒降色調的長路,分明是冷寂的凜冬,我卻覺得我們的未來還有無限光明。
可惜生活最擅長的總是摧毀,年輕的我并不懂這個道理。
過年之前我媽打來過一個電話,我接了。我鮮少接她的電話,小靈通響起來的時候,我總是在它旁邊看着光瑩瑩的屏幕,然後等到它自動挂斷。
我媽再也不對我疾言厲色了,也很少過問我的學習,我知道,她是覺得對不起我。可她明明知道真正補償我的方式隻有一種,她卻不願意做。
我媽問我:“小羌,過年他不在,你要不回來陪媽媽過個年。”
我沉默很久,想她明白我的深意,我也想惡毒地對她說,媽,我再也不回去那個地方,我們也沒必要再見面。
可她的語氣裡的小心翼翼實在太明顯了,我覺得身為一個母親做到這份上真說得上可憐,也開始舍不得雪上加霜。
“不回了,我買了挺多速凍,自己也會做飯了。”我說,挂斷電話之前最後又對她說了一句:“媽,新年快樂。”
我覺得我有點像個大人了,看電視裡的美食節目,也可以學着上面炒菜做飯。陳州是我的第一位品嘗者,他隻會說好,這個也好那個也好。
第一次我還相信,興沖沖地夾了一筷子放進自己嘴裡,齁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
後來陳州在我家做飯,就連這件事他也有特别的天賦,讓我難以企及。
那一年的春晚節目我已經忘記有什麼了,隻記得很好看,把我都得哈哈大笑,往後的很多年,都再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陳州坐在我身邊,他不用再餓肚子,問我:“謝羌,你以前告訴我你談戀愛,是騙我的吧。”
我說:“是呀,那一段時間我真讨厭你。”
陳州沒有問我為什麼,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閃爍的屏幕,鮮紅喜慶的幕布把整個新中國都裝點成萬家燈火,在我的耳旁,他說:“謝羌,以前我不明白,現在我明白了。我的生活裡沒有什麼更重要,謝羌,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他好像一瞬間長大了,否則,一個人的十六歲,是如何說出這樣厚重的話。
我看向他,目光慢慢挪過去,又穿過他,看向窗外潔白的雪。
“陳州,瑞雪兆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