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留意到了這一點,但她并未深究——她并未意識到,這台電台的特殊性,将在不久成為兩萬多人的姓名索系。
然而,盡管參謀團的工作看似重要,昆明的環境卻讓她逐漸感到厭倦。
在駐滇參謀團工作的最初幾周,林安很快發現,昆明并不像她想象中的戰争前線,反而更像是一個戰時的避風港。
這裡有穿着筆挺軍裝、每天隻做“戰場推演”的參謀官,有靠倒賣美援物資大發橫财的軍需官,有大白天就去翠湖酒樓飲酒作樂的少将,還有與軍界、政界官員暧昧往來的商賈、交際花、買辦,他們坐在滇池畔的西式咖啡館裡,高談闊論着戰争的未來,卻鮮有人真正關心前線的死傷情況。
城裡每天都有舞會、戲劇演出、賭局,甚至有傳言說某些軍官為了“放松心情”,會帶着家眷和情人去滇池遊湖,仿佛他們的職責是指揮一場虛拟的戰争,而真正浴血奮戰的将士,與他們無關。
昆明,仿佛成了一座“紙上戰争”的城市。
張妙妙最先受不了。
“林安,你有沒有覺得,這裡根本不像是在打仗?”某天夜裡,她靠在窗邊,俯瞰着昆明夜色中的霓虹燈,聲音裡透着一絲厭惡。
林安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我們是後方。”
“後方?”張妙妙冷笑,“你看看那些軍官,每天錦衣玉食,舞會、香槟、外國香煙,哪一點像是‘後方’?這哪裡是後方,分明是某些人享受戰争紅利的天堂!”
林安沒有反駁。她也知道,張妙妙說得沒錯。
每天都有士兵在前線倒下,傷兵們被送往昆明的醫院,而那些貪污軍費、倒賣美援物資的人,卻在城裡夜夜笙歌。
“你知道嗎?前幾天,我去倉庫查地圖,看到成堆的美軍藥品都在發黴,因為有人故意囤積不發,等價格漲了再拿去黑市賣。”張妙妙咬牙,“而那些士兵,可能因為少了一支盤尼西林,就死在了戰場上。”
林安心裡一緊,攥緊了拳頭。
她知道這些事,卻無法做什麼。
張妙妙的情緒一天比一天焦躁,終于,在某天傍晚,她找到林安,語氣堅定:“我要去前線。”
林安一怔:“你要去哪裡?”
“野戰醫院,或者司令部。”張妙妙說,“總之,我不想待在昆明了。這裡的一切讓我惡心。”
林安沒有立刻回答,她望着窗外滇池的湖水,腦海裡浮現出這些日子裡看到的腐敗、交易、推杯換盞的場景。
她不喜歡這裡,但她真的要去前線嗎?
張妙妙看出了她的遲疑,輕聲道:“林安,你呢?你願意待在這裡,看着他們紙上談兵、貪污軍費,還是願意去真正需要我們的地方?”
林安沉默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我也去。”
她們一起向侯騰上校提交了調動申請,申請前往前線,參與作戰地圖測繪和戰地翻譯工作。
侯騰沉思片刻,最後點頭:“前線确實需要人手。”
他在調令上簽下名字,擡頭看着她們,語氣略帶一絲不舍地說道:“去了前線,一切就不一樣了。你們要做好準備。”
林安和張妙妙對視一眼,眼神堅定:“我們準備好了。”
當晚,林安收拾行李時,窗外傳來隐隐約約的音樂聲。
她走到窗邊,看見街道上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過,車窗後閃過一張熟悉的臉——劉耀漢。
車子駛向遠處的一棟燈火輝煌的宅邸,那是滇緬戰區的某位高級軍官府邸。門前的守衛向車子敬禮,劉耀漢下車,步伐穩健,臉上帶着慣有的笑容。
林安望着他的背影,心裡一陣複雜。
這就是昆明,這就是戰争的一面。
有人在前線浴血奮戰,有人在後方坐地生财。
她收回目光,拉上行李箱的拉鍊,走到桌前,擡手把一份地圖資料收進口袋——那是她最後的工作,一份關于緬甸北部山區的測繪記錄,可能會在前線派上用場。
這一刻,她終于覺得自己做出了正确的決定。
明天,她和張妙妙将登上開往各自單位的運輸車。
她要去她真正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