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冬天,寒意漸濃。
駐滇第五軍的軍部裡,三位女性軍官成了彼此最好的依靠。護士長沈瑾、政治部幹事高秀梅、翻譯參謀林安——她們是軍部僅有的三名女性,在這個以男性為主的軍隊裡,她們自然而然地親近了起來。
沈瑾是軍醫院的護士長,二十七八歲,性格沉穩,做事雷厲風行。她在醫院裡管着一群年輕的護士,既像大姐,又像嚴厲的老師。她的醫術在整個軍部都頗有名氣,甚至連杜聿明将軍都說過:“沈護士長的手,救過我們第五軍不少好弟兄。”
高秀梅則是政治部的幹事,負責宣傳、戰時文書和士兵心理輔導。她比林安年長幾歲,溫和耐心,思維缜密,在軍隊裡處理過不少軍士的思想問題。
林安第一次見到她時,注意到她的腳步有些特殊——她是“解放腳”。
在這個時代,大多數女性仍然深受裹腳的陋習影響,高秀梅的母親原本也想給她裹腳,卻被她父親極力反對,她才得以保留一雙健康的腳。然而,她的腳趾仍然受到了一些影響,行動雖不至于受限,但走起路來,偶爾仍顯得有些不便。
林安親切地叫她“高大姐”,三人常常結伴而行,在駐地裡形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這一天,林安正在辦公室裡整理翻譯文件,忽然門口傳來一個微弱但固執的聲音:“請問,哪位是林小姐?”
她擡頭一看,隻見一個衣着樸素的小腳老太太站在門口,手裡提着一個包裹,身後站着一個年紀略長的士兵,似乎是送她來的。
林安連忙站起身來,快步迎上去:“我是林安,您是……?”
老太太滿臉皺紋,神情帶着幾分焦急和局促,微微彎腰說道:“我是高秀梅的母親。我給孩子送點衣服……”
林安一愣,連忙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看到她手裡的包裹,裡面是幾件手工縫制的棉衣,還有幾雙舊布鞋,針腳密密麻麻,顯然是母親親手縫制的。
“高大姐的媽媽?”林安輕聲問道,“您怎麼找到這裡的?”
老太太擦了擦眼角,歎道:“我們家住在昆明城裡,這幾天聽人說第五軍駐紮在這裡,我就想來看看她……”她猶豫了一下,聲音低了幾分,“姑娘,你是秀梅的朋友,你能不能……幫我勸勸她,讓她回家?”
林安心頭一動,輕聲問道:“為什麼?”
老太太深深地歎了口氣,眼裡透着複雜的情緒:“我們家就靠她一個人在小學裡當老師賺錢過活。她弟弟還小,家裡日子本就難,如今她當了兵,工資少得可憐,我們快撐不下去了……我求了學校的校長,希望他能讓她複職,但他說得要部隊批準才行。”
林安沉默了。
她知道,在戰時,像高秀梅這樣的女性軍人本就不多,而她的家庭,顯然是靠她一人支撐的。
老太太的聲音哽咽了一些:“她父親走得早,這些年我們娘倆相依為命,家裡本來就窮,秀梅還硬是要去參軍,她說女人也能打鬼子,可她有沒有想過,我們該怎麼辦?”
說着,她擦了擦眼淚,從懷裡摸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地遞給林安:“我給長官寫了一封信,求求他們,讓秀梅回來……”
林安接過信,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高大姐今天外出公幹了,等她回來,我一定把您的話轉達。”
老太太感激地連連點頭,站起身來,又囑咐道:“姑娘,你們是朋友,勸勸她,别再逞強了。”
林安目送她離開,心裡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高秀梅回來後,林安把老太太的事情告訴了她。
她并沒有表現出驚訝,反而淡淡一笑,說道:“沒事,我已經解決了。”
林安皺起眉頭:“怎麼解決的?”
高秀梅輕輕歎了口氣,笑道:“我母親一直反對我從軍。我是翻窗戶跑出來的。”
林安愣住了:“翻窗戶?”
高秀梅點點頭,目光平靜卻堅定:“我母親害怕我參軍,把我關在家裡,說等我冷靜下來,就會打消念頭。可是,我不能坐在家裡看着國家亡了,我一定要抗日報國。”
她的語氣雖然輕松,但林安聽得出,她并不是開玩笑。
她緩緩說道:“我知道母親很辛苦,也知道家裡的負擔都壓在我身上……可這個國家,現在正遭受日軍的蹂躏,千千萬萬個家庭,比我們還要苦。我不是不孝順,但我不能隻為自己活着。”
林安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你母親怎麼辦?”
高秀梅笑了笑,低聲道:“我讓校長給她安排了一些補貼,她弟弟還小,但好歹也能先撐過一陣。”她頓了頓,語氣堅定,“但我不會回去。”
林安看着她,忽然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敬佩。
她終于明白,有些人,是天生注定要站在戰場上的。
有些人,終究會為了更大的使命,放棄自己的一切。
這一天,林安和沈瑾請她去飯堂吃飯,三個人圍坐在一起,一邊吃着簡單的軍糧,一邊開玩笑,談論未來。
她們知道,戰争還沒有結束,而她們的路,還很長。
她們是軍隊裡少數的女性,卻也是這場戰鬥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男人們沖鋒陷陣的戰場之外,她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為抗戰付出一切
十二月的昆明,寒意漸濃。
林安正坐在辦公室裡整理着第五軍的地圖資料,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冷風透過門縫鑽進屋子,讓她不由得裹緊了軍裝。自從加入第五軍參謀處以來,她的工作主要圍繞地圖整理、翻譯和戰術分析展開,但這幾天,她總覺得自己變得有些遲緩。
這一天,張妙妙忽然出現在第五軍軍部的辦公室裡。
當她推門而入的那一刻,林安立刻察覺到,她的表情有些複雜,眼神裡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情緒。
“妙妙?”林安連忙迎上去,看到她臉上有些風塵仆仆的疲憊,不禁問道,“怎麼突然來了?是不是前線有情況?”
張妙妙環視了一圈屋内,緩緩搖頭,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你們第五軍的軍容,比六十六軍好多了。”
林安一愣。
她知道六十六軍是中央軍系統之外的雜牌軍,一直以來,中央軍與地方軍閥的部隊之間差距極大。中央直屬的部隊,裝備、糧饷、訓練水平相對較好,而像六十六軍這樣的地方部隊,往往物資短缺、訓練不足,甚至連基本的軍備都遠不如中央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