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張妙妙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而是直接開口:“六十六軍沒有地圖。”
“沒有地圖?”林安眉頭皺緊,“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張妙妙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焦躁,“不僅是我們以前做的那批地圖六十六軍根本沒有收到,甚至連錯漏百出的中文地圖都沒有,唯一有的,就是美軍提供的英文地圖。”
林安倒吸一口冷氣。
美軍的地圖雖然精準,但對不懂英文的中國軍官來說,根本無法閱讀。
“你知道嗎?”張妙妙繼續說道,語氣已經帶上了一絲憤怒,“軍長、團長、營長,全都是拿着一本‘天書’在排兵布陣,完全無法分辨地圖上的地名。他們隻能靠着地勢,拿着木棍在泥地上畫戰術圖,靠指揮官的經驗來決定行軍路線。”
林安沉默了。
“我把手頭的每一張地圖都标上了中文,但還是覺得坐立難安。”張妙妙咬緊牙關,“六十六軍沒有制圖部門,他們完全依賴上級下發的地圖,但根本沒人給他們發!”
“你們第五軍有嗎?”她盯着林安的眼睛,直截了當地問道。
林安心裡一緊。
她的第一反應是去翻閱檔案櫃,找到了一份他們曾經整理的新式詳細地圖。但她手指放在地圖上時,猶豫了一下。
“我們第五軍有多少份這樣的地圖,我不清楚。”她緩緩說道,“所以……我不敢貿然送給你。”
張妙妙的臉色一變。
林安自己也感到深深的不安——她居然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她從昆明回到第五軍以後,日常的工作讓她逐漸陷入慣性。她以為,既然中央成立了遠征軍司令部,既然杜聿明是副司令,那至少——部隊最基本的東西是到位的,比如地圖。
但現實顯然并非如此。
在戰場上,軍官沒有地圖,就像瞎子在黑夜裡行軍。
她擡頭看着張妙妙,忽然感到一股羞愧。
她是不是也被這安逸的昆明麻痹了?為什麼直到現在,她才開始關注這些?
為什麼,六十六軍的軍官們,要靠一個翻譯員來給地圖标中文?
為什麼,中央軍與雜牌軍之間的區别,連這麼基本的戰鬥必需品都能體現出來?
她的手指緊緊攥着地圖的邊緣,感到一股說不出的齒冷。
“你們第五軍也沒有嗎?”張妙妙的聲音低了一些,但目光裡帶着不容忽視的憤怒和質問。
林安深吸一口氣,緩緩搖頭:“我不清楚。”
她的聲音有些幹澀。
“我要去查。”
林安立刻找到參謀長羅又倫,他正在會議室裡與幾名參謀讨論着遠征軍的新任務。
她敲門進去,盡量平穩地說道:“參謀長,我需要确認一件事。”
羅又倫看着她,放下手中的鉛筆:“什麼事?”
林安将地圖放到桌上,簡明扼要地說道:“五軍有多少份這樣的地圖?”
羅又倫眉頭微微一皺,顯然沒有預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
“你為什麼問這個?”
“因為六十六軍什麼地圖都沒有。”林安直視着他,“他們手上隻有英文地圖,連最基礎的中文地圖都不完整。”
羅又倫的表情微微一變,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他沉思片刻,才緩緩道:“你是說,他們沒有任何一張像樣的地圖?”
“是。”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頭翻閱了一下桌上的文件,臉色漸漸凝重。
“這事我得核實一下。”他說,“但如果是真的,那問題就大了。”
林安沉默了一下,開口道:“如果第五軍有足夠的地圖,能不能給六十六軍分幾份?”
羅又倫擡起頭,目光銳利地看着她,像是在判斷她是不是在過度介入。
“現在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他的聲音變得低沉,“我隻是第五軍的參謀長。”
“現在的遠征軍,還不算一個‘整體’。”羅又倫歎了口氣,低聲說道,“司令部剛剛成立,體系還沒有真正磨合起來,杜将軍雖然是副司令,但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統帥。中央軍和雜牌軍的物資、裝備,甚至是作戰計劃,還是各自為政的局面。”
“換句話說,我們五軍有地圖,不代表六十六軍會有;我們有足夠的補給,不代表他們能分到一半;他們的軍需問題,不一定是軍部的問題,而可能是雲南戰區的問題,甚至是軍政部的問題。”
林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可戰場不會等政治磨合完再開打。”
羅又倫輕輕笑了一下:“這就是現實。”
他頓了頓,神情變得鄭重起來:“但你提醒得對。這确實是個關鍵問題,所以,我會向上面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