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戍，1942年3月

林安站在操場中央，目光掃過眼前的一百名華僑翻譯。

他們大多是緬甸華人，有些人穿着舊式長衫，有些身着緬甸紗籠，臉上帶着對軍隊的敬畏和不安。她手裡拿着駐滇參謀團送來的人員名單，卻發現名冊上信息不全，很多人僅僅标注了名字，甚至有些連名字都沒有登記完整。

她皺了皺眉，擡頭說道：“各位，我們現在先登記姓名，方便軍方編制，之後會統一分配任務。”

翻譯們面面相觑，但很快在她的示意下排隊登記。一百個人的隊伍不算太長，但寫字的速度參差不齊，有的人能流暢地用漢字寫下自己的名字，而有些人則隻能用緬文潦草地拼出幾個音節。

等最後一人登記完，林安翻了翻這張剛寫滿的名單，又在心裡盤算了一下下一步的安排。

林安看着這一百号人，心裡迅速盤算了一下。最好的辦法是以一個營的規模劃分，每個營配置一個小組，這樣可以确保各部隊都有足夠的翻譯。

她提高聲音說道：“大家請安靜一下，我們要先分組。”

人群中的低聲議論逐漸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現在，我們按照五人一列站成二十排，前面的朋友請往前走一點，讓大家都能站開。”

這些翻譯雖然不是士兵，但大多數是華僑商會的成員或者在緬甸生活多年的工匠、商人，多少有些組織性，雖然動作生疏，還是按照林安的指揮，緩慢地調整隊形，彼此交頭接耳着排成了大緻的列隊。

她繼續說道：“現在我們把大家分成五個小組，每組二十個人，每個小組會有一位組長，負責聯絡和安排。”

她環視了一圈，“願意當負責人的人，可以主動站出來。”

人群沉默了一下，随後，一個青年男子走了出來，拱手說道：“林長官，我在仰光做生意，熟悉本地情況，也會點英語，願意帶一組。”

“好。”林安點點頭，記下他的名字。很快，又從人群裡挑選了五個看起來穩重、年紀稍長的人，對他們說道：“你們五位暫時擔任小組長，負責各自隊伍的紀律和聯絡，協助軍方管理。”

五個人愣了一下，但在林安的示意下紛紛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職務。

接着，她從筆記本上翻開剛才登記的名單，一邊核對一邊向各組長分配人員：“第一組，帶你們的人站到左邊空地，第二組往右邊站……”

人群裡雖然還有些混亂，但在她不斷調整的指揮下，很快形成了五個小隊。

分組結束，林安知道大家都等着她安排下一步。她看了看天色，覺得是時候帶大家去熟悉軍營環境，于是說道：“好了，現在大家跟我去食堂吃飯！”

人群頓時活躍起來，顯然，這才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情。

臘戍軍部的食堂設在一排簡易的長屋裡，飯堂外排着長隊，炊事兵正在大鍋裡攪動着米飯和菜湯，空氣中彌漫着熟悉的飯菜香氣。

翻譯們端着餐盤，小心翼翼地排隊領取飯食。有人驚訝地看着鐵皮飯盒，有人小聲讨論着軍隊的夥食，還有人四處張望，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士兵，顯得有些局促。

林安故意不多說話，隻是觀察着他們的反應。她看到，有些人熟練地用筷子夾菜，而有些人則更習慣用手抓飯——顯然，這群人中有不少長期生活在緬甸本地，已經習慣了緬甸人的生活方式。

吃完飯，她選了幾名看起來較為沉穩、行動利落的年輕人，招呼他們：“跟我來，我們去軍需處領帳篷和被服。”

林安走在最前面，幾名被選出的翻譯跟在她身後，穿過軍營區的泥濘小道。

路上，她随口問道：“你們為什麼願意來當翻譯？”

那個仰光商人笑了笑，回答：“英國人跑得快，緬甸遲早會變天。我們這些華僑，如果不抱緊中國軍隊，能指望誰？”

另一個年輕學徒撓了撓頭，憨憨地說：“我家是做茶葉生意的，日本人來了就搶東西，我家已經被抄了一次了……我想學點東西，也想幫幫忙。”

一個滿臉風霜的挑夫歎了口氣：“我是為了錢……家裡還有老母親和弟弟，戰亂時候，錢比命重要。”

林安點點頭，繼續問：“那你們誰會英語？”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隻有兩個人舉手。

她心裡有數了——這批翻譯中，真正會英文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數人隻會漢語和緬語。這意味着他們的作用主要是中緬交流，而無法直接充當與英軍的溝通橋梁。

她暗暗做了個決定——必須特别甄别出懂英語的人，讓他們承擔更重要的工作。

到了軍需處，軍需官張少校看到她領着一群人過來，挑了挑眉：“小林，你這是來搬家的嗎？”

林安笑道：“張少校，我們這批翻譯總不能露宿野外，得麻煩您給配點帳篷和被服了。”

他點點頭，翻了翻手裡的清單：“帳篷和被服是有的，每人一套，你帶人搬吧。”

翻譯們立刻行動起來，幾個人合力搬起帳篷和棉被，林安則在一旁登記領取的物資，确保每個人都能分配到應得的物資。

物資領取完畢，林安并沒有立刻回去，而是拐向羅又倫參謀長的辦公室。

羅參謀長正埋頭整理作戰計劃，看到她進來，擡頭問道：“什麼事？”

林安立正敬禮，簡明扼要地彙報：“參謀長，華僑翻譯已登記完畢，預計今晚可以全部安置。我想請示一下，等他們培訓完成後，如何分發？”

羅又倫微微皺眉，思索了一下，說道：“後天各單位的營、團長會在臘戍開會，到時候可以統一分發。”

他翻開手邊的一張部署圖，指着地圖說道：“200師已經深入前線，他們需要的人手最多，但現在不好補充，等到平滿納再安排。”

他又看了一眼：“新38師走的是另一條路線，他們的翻譯暫時不用派出去，先留在軍部待命。”

林安點頭，在筆記本上迅速記錄。

“那第五軍呢？”她問。

“第五軍的翻譯會按照計劃，直接下派到各營。你先組織一次基礎培訓。”

羅又倫擡頭看着她，語氣堅定：“他們不能隻是會說話，還要能聽懂軍令。”

林安點頭：“是，長官。”

羅又倫一笑，“怎麼叫起長官了？”

林安一怔，才苦笑，“跟他們相處了一上午，都叫我林長官林長官，把我帶跑偏了。”

羅又倫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壓力不要那麼大嘛！”

——

清晨的陽光灑在軍營的空地上，空氣中帶着微涼的濕意。一百名緬甸華僑翻譯站在操場上，三三兩兩地交談着，雖然已經登記在冊，但他們仍舊顯得散漫，沒有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一支“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