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第一次踏入八莫機場的時候，心裡其實有些忐忑。

這裡是飛虎隊在八莫的一處臨時駐紮點，平日裡主要用于戰機加油、維護和簡短的戰術彙報，并非标準的空軍基地，因此機場的設施簡單而粗犷。一條用夯土和木材加固的簡易跑道延伸在機場中央，跑道兩側停着幾架戰機，P-40 的機身上漆着飛虎隊标志性的鲨魚嘴，塗裝已經被戰鬥和時間磨損，機翼上布滿了彈痕和油污。地面上的維護人員正頂着烈日忙碌，有人在檢查彈藥挂載，有人在擦拭座艙玻璃，還有人躺在機翼下乘涼，半眯着眼，嘴裡嚼着煙草。

機場周圍是低矮的簡易營房，帳篷和沙袋工事随意搭建，地面坑坑窪窪，充滿戰地氣息。遠處的一塊木牌上用白漆随意地塗着“Tiger Den”（虎穴），那是飛虎隊飛行員們臨時休息的地方，而再遠處，則是一排油桶和彈藥箱，周圍圍了一圈鐵絲網。

林安站在機場邊緣，望着這一切，心裡浮起一絲奇妙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融入”這支美軍部隊。

她曾經在軍部接觸過美軍顧問，也曾翻譯過無數美軍戰術手冊，但她知道，那些都是帶着某種“距離感”的正式交流。可現在，她站在這個遍布美軍飛行員的地方，聽着他們随意的交談、半吊子的軍紀、帶着點粗魯又帶着點幽默的玩笑，甚至嗅着空氣中機油、硝煙與煙草混雜的味道，一切都真實得不像話。

——這裡是八十年前的美軍飛虎隊。

林安背着帆布包站在跑道邊，看着這一切，心裡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飛虎隊的駐地雖然松散随意，但并不是沒有秩序。所有人各司其職，地勤維護飛機，飛行員做戰前準備，情報官在指揮帳篷内與後方溝通作戰計劃，而 FAC 則負責戰場協調。但當林安這個女性中國軍官站在機場的泥地上時，她仍然捕捉到了一些飛行員若有似無的打量。

她并不陌生這種眼神。

在第五軍軍部的時候，她已經習慣了那些“女性不該涉足戰場”的目光，可飛虎隊這群人和中國軍隊的軍官又不太一樣。他們不是單純因為她是女人而覺得“奇怪”，而是單純地感到驚訝——因為他們從未見過中國軍隊的女軍官，而且還是在前線！

“嘿，夥計們，你們見過中國軍官裡有女士嗎？”

“呃……沒有。軍醫倒是見過幾個，但這位可不一樣。”

“這地方還能有女士來？有點意思。”

她能聽見一些低聲的讨論，但這些人顯然沒有惡意，甚至有點像是在看一件稀罕事。他們的驚訝更像是：“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而不是“你不該在這裡”。

甚至還有個年輕飛行員在和同伴小聲嘀咕：“你說她會不會是中國政府派來的什麼‘貴族’？”

“看她的靴子和包，挺結實，估計不是靠裙帶關系來的。”

林安忍住笑意，知道自己該主動打破這個“觀察期”了。

她轉身朝那個議論她的飛行員走過去，露出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放心，我不會礙事的。”

那個金發青年一愣，顯然沒想到她會直接過來搭話，然後他尴尬地咳了一聲，随即笑着伸出手：“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湯姆·瑞恩，中尉，來自德克薩斯。”

林安握了握他的手，笑道：“林安，新 22 師。”

“你真的是軍官？”瑞恩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林安點點頭，“之前在軍部，現在在前線。”她看着他臉上還帶着一點疑問，幹脆反問道，“你是不是以為中國軍隊裡不會有女性軍官？”

“呃……怎麼說呢，确實是第一次見到。”瑞恩聳聳肩，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補充道，“但我猜，戰場上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對吧？”

“對。”林安點頭，嘴角帶着點笑意，“你們飛虎隊不也是個奇迹嗎？”

“嘿！你是那個新 22 師的翻譯？”

一個帶着飛行員皮帽的男人從戰機旁走過來，摘下護目鏡，朝她打量了一眼。他身材高瘦，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嘴角叼着一根沒點燃的雪茄，軍服袖口随意地卷起，手上還帶着機油污漬，明顯是剛從戰機維修中出來。他的衣領上别着上尉的徽章，但整個人的姿态卻一點也不像個軍官，反而更像個随時可以跳進座艙、拉起操縱杆沖上雲霄的飛行員。

“呃……是的，我是林安。”她迅速調整狀态，朝他伸出手，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你是？”

“查爾斯·霍頓，飛虎隊飛行員，”他握了握她的手，嘴角帶着點不羁的笑意，“摩根說你會來。”

林安挑了挑眉：“他怎麼評價我的？”

“他說，你是個不錯的苗子。”霍頓聳聳肩，朝不遠處的指揮帳篷努了努嘴，“FAC 的活兒可不簡單，摩根這家夥向來挑剔，你要能讓他評價‘不錯’，那至少說明你不是個累贅。”

林安輕笑了一下：“希望能盡快證明這一點。”

她跟着霍頓朝機場指揮帳篷走去，一路上，她發現飛虎隊的氣氛和中國軍隊有很大的不同。

這裡沒有那麼嚴格的軍紀，但卻充滿了一種随性而專業的戰鬥氛圍。飛行員們三三兩兩地圍坐在木箱上讨論戰術，有人拿着鉛筆在地圖上比劃，有人用腳随意地蹭掉地上的煙灰，甚至有個軍官翹着二郎腿坐在彈藥箱上，一邊嚼着口香糖一邊翻閱作戰報告。維護人員滿身油污，卻在調試發動機時表現得格外專注，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但沒有人閑着。

她甚至看到一個金發碧眼的年輕飛行員站在機翼上，正對着另一名修理工嚷嚷：“我的鳥兒今天怎麼聽起來不太對勁？你是不是忘了給它喝點威士忌？”

“滾你的！”修理工翻了個白眼，“你該慶幸它今天還能飛！”

霍頓顯然對這種場景早已見怪不怪，他扭頭對林安笑了笑：“你會慢慢習慣的，這裡就是飛虎隊——我們不喜歡擺架子，能飛，能打，就行。”

林安點了點頭，心裡卻隐隐覺得，這支隊伍的紀律雖然松散，但作戰能力卻絕對不可小觑。這些飛行員們或許平時吊兒郎當，但真正上了戰場，每一個人都是緻命的空中獵手。

他們來到指揮帳篷，摩根正坐在桌子前，一邊翻看情報，一邊和另一個男人低聲交談。

“嘿，摩根，你的學徒到了。”霍頓随口說道，把林安往前一推。

摩根擡起頭，看到林安，咧嘴一笑，朝她揮了揮手：“歡迎來到飛虎隊的‘後花園’，感覺如何？”

林安環視四周，笑了笑：“和前線的戰壕比起來，這裡像天堂。”

摩根哈哈一笑：“那是因為你還沒體驗過這裡的日常。”他指了指身旁那個男人，“介紹一下，這是傑克·裡維拉，中尉，我們的情報官，負責分析日軍的空中動态。”

裡維拉中尉微微點頭，伸出手：“林小姐，我聽說過你。”

“哦？”林安挑眉，和他握了握手，“希望是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