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她在悄悄建立自己的班底。
杜聿明心裡有些複雜。以他在國軍體系裡的經驗,他當然知道,這種有選擇性的培訓名單,不僅僅是為了戰術需要,而是在某種程度上建立一個獨立的小圈子。她很清楚自己在軍中的地位不穩,正試圖用人脈和專業來鞏固自己的影響力。
他心裡忍不住感慨——這姑娘心思夠深的,比他當年同齡時要成熟得多。
但他沒有立刻點破,而是漫不經心地說道:“這個名單,怎麼沒有挑選軍校出身的年輕軍官?”
林安沉穩地回答:“軍長,FAC 是一個全新的作戰體系,我需要的是能真正适應戰場需求的人。炮兵、測繪、基層軍官,他們對前線的火力運用最熟悉,執行力最強。而軍校出身的軍官,雖然理論知識紮實,但他們的晉升渠道更順暢,不一定會珍惜這份培訓機會。”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沒有直接說出軍校出身的軍官“眼高手低”,也強調了她的選擇是基于戰術需要,而不是私人目的。
杜聿明盯着她,目光微微一閃,最終隻是淡淡地點頭:“你既然有理由,那就按你的方案執行吧。不過——”他頓了頓,語氣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警告,“做事要有分寸。”
林安心裡一凜,知道杜聿明已經看出了端倪,但他并沒有阻止。
——他在給她機會,也在觀察她會怎麼走。
相比之下,廖耀湘看完名單後,反應要直白得多。
他一邊翻看,一邊用指節輕輕敲着桌子,看到某幾個名字時,眉頭挑了一下,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嗯?”他目光掃過幾個非嫡系出身的炮兵軍官,又看了看女性名字,擡頭看向林安,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你倒是很會挑人啊。”
林安被他這眼神看得微微有點不自在,但還是鎮定地回答:“師長,我需要的,是能勝任 FAC 任務的人。”
“是嗎?”廖耀湘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帶着點揶揄,“那你這幾個女性人選……也是因為她們‘能勝任 FAC’?”
林安心裡一跳。
果然,還是瞞不過廖耀湘。
她斟酌了一下措辭,正準備開口解釋,廖耀湘卻已經笑了,語氣不緊不慢地道:“你啊……心思活絡得很。行吧,既然是你定的,我信你。”
他随手把名單往桌上一擱,毫不在意地道:“不過,我提醒你一句,這些人能不能成才,還是個問題。你得做好準備,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在戰場上熬過來。”
林安鄭重地點頭:“我明白,師長。”
廖耀湘看着她,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他當然明白她的小心思,但他也知道,像林安這樣沒有軍校背景、沒有嫡系靠山的人,想要在國軍體系裡立足,就必須比别人更有主動性,更懂得積累人脈。她挑選的這些人,很多是非嫡系出身,甚至有女性,意味着她不隻是要搭建 FAC 體系,而是在打造屬于自己的陣地。
“算了,随你折騰吧。”廖耀湘擺擺手,語氣帶着一絲縱容,“别到時候搞砸了,又跑回來找我擦屁股。”
林安輕輕一笑:“師長,您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廖耀湘瞪她一眼,随即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語氣随意地道,“好了,名單批了,你該幹嘛幹嘛去吧。”
林安立正敬禮:“是,師長!”
她走出作戰室,輕輕吐出一口氣,目光裡多了一絲堅定。
這份 FAC 培訓名單是她邁出的第一步,是她第一次在國軍體系裡試圖建立自己的勢力範圍。可問題在于,她是一個女人。一個男性軍官提拔自己的同鄉、同學、同門,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可她,一個女人,一個沒有軍校背景、沒有家族勢力、甚至一度被下放到前線的女軍官,突然開始提拔自己的人,就像一隻溫順的小貓突然變成哥斯拉,所有人都會驚異地看着她,甚至戒備她。
她知道,自己沒有軍校背景,在國軍體系裡,這意味着她的上升路徑天生受限。杜聿明和廖耀湘,即便賞識她,也不可能真正把她當作“自己人”來培養。她不是黃埔系的嫡系,不是軍校派系的受益者,她的存在,本身就有點像是國軍體系裡的一塊異端。如果她是個男人,或許她還能靠着戰功晉升,但她是個女人,戰功對她來說,遠沒有背景重要。
她曾經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優秀,足夠努力,軍隊就會認可她的價值,可現實是——她的起點比許多人低得多,甚至低到不該有資格參與這場競争。
她的性别,她的學曆,她的出身,都會成為她的負擔。
但她安慰自己——至少比普通士兵要好,對吧?
至少,她不用像那些士兵一樣,哪怕殺敵無數,立功無數,依舊隻能停留在基層,甚至被随意犧牲。至少,她還有争取的機會,哪怕這個機會本身充滿了限制。
她逐漸明白了一件事——現代 DEI(多元、公平、包容)的核心使命,從來不隻是價值觀的正确,而是因為,作為少數群體,想要崛起,必須依賴更多的少數群體,而非等待強勢群體的施舍。等待施舍的人,最終隻能成為工具,而不會成為真正的變革者。
所以她必須建立自己的班底。她不能把未來寄托在杜聿明和廖耀湘的“提拔”上,她必須要有自己的人。
哪怕這些人不是最優秀的,但至少,他們是忠于她的。
她能感覺到——即便杜聿明和廖耀湘沒有明說,他們心裡已經有所察覺。
可他們并沒有阻止她,反而縱容她。
林安心裡很清楚,這種縱容,本身也是一種控制。
杜聿明和廖耀湘,之所以會放任她這麼做,未必是因為他們真的相信她,而是因為她太好控制了。她沒有獨立的軍方背景,也沒有獨立的政治勢力,她的團隊當然也會很好控制。何樂而不為呢?她會是最忠誠于第五軍的人。
至于那些黃埔系、中央軍校的軍官——他們是體系的受益者,他們的忠誠從來不會給個人,而是給體系本身,給蔣校長。杜聿明和廖耀湘,雖然自己也是體系的受益者,但他們終究隻是體系的參與者,他們無法從體系裡收獲忠誠,更無法真正掌控這些出身“正統”的軍官。
但林安不一樣。
她的體系,是她親手選拔出來的,是她培養的,是她給予機會的。正如林安對杜聿明和廖耀湘的忠誠一樣,這些人如果能成功,就會視她為引路人,而不是體制内随意安排的某個上司。
她眯了眯眼,心裡生出了一種奇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