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沒有發出一聲痛呼。
當我終于回過神,扛着無線電跑出包圍圈的時候,他已經倒下了,身上布滿了彈孔,血染透了泥土。
他沒有回來。
我想告訴你們的是,這不是一個英雄的故事。
周不是飛行員,不是戰鬥英雄,他甚至不是一個高級軍官。他隻是千千萬萬個在戰場上默默奉獻的中國士兵之一。他沒有留名,沒有勳章,沒有榮譽,沒有人會在戰後為他樹立雕像。
可他曾經活着,曾經笑着告訴我:“林小姐,你放心,我會一直跟着你。”
如果你們在美國,讀到這篇文章時,正坐在溫暖的家中,聽着窗外的風聲,也許
你們會想:這場戰争,與我有什麼關系?
那麼,請記住小周的故事。
請記住,在遙遠的緬甸戰場上,有無數像他一樣的戰士,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世界的一絲光亮。
他們沒有留名,但他們不該被遺忘。
他們值得赢得這場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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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把信紙折好,塞進信封裡,仔細地在封口處按了按。指尖觸碰到那薄薄的紙張,她的心跳也随之微微加快。
這兩篇報道,一篇關于霍頓,一篇關于小周,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卻都在這片戰火紛飛的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故事。她不知道《Times》的編輯們是否會願意發表這兩個故事,也不知道這些遠在大洋彼岸的讀者們,是否會在閱讀時對這些名字産生共鳴。
但她也不在乎。
她想到一個現代曾聽過的故事——一個似乎是關于拯救野生動物的故事。有人在幹涸的池塘裡撿起一條瀕死的魚,輕輕地放回水裡。旁邊的人嘲笑道:“池塘裡有成千上萬條魚,你救得完嗎?你改變不了什麼。” 可是撿起魚的人隻是淡淡地回答:“這一條在乎。”
是的,也許她的文章不會被發表,也許它們隻會被編輯掃過一眼,然後被丢進廢紙簍。也許霍頓的故事、小周的名字,終究隻是這場戰争裡的微小塵埃。但如果發表了,有哪怕一個讀者,在某個安靜的夜晚翻開報紙,看到這些名字,讀到他們的故事,心中微微一震,記住了他們的存在——那就夠了。
霍頓不會知道,那個在緬甸山間擡頭看着他戰鬥的人,後來寫下了他的故事。?
小周也不會知道,他曾幫忙背負的那台無線電,如今成為了一個聲音,穿越大洋,試圖讓世界聽見。
她走出帳篷,手裡緊緊攥着那兩個信封。飛虎隊的營地就在不遠處,在這片喧鬧而忙碌的機場旁,飛行員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有人抽着煙,有人擦拭着自己的飛行頭盔,還有人對着地圖讨論航線。飛機的引擎聲偶爾從跑道那邊傳來,混雜着機械的轟鳴與地勤人員的呼喊。
她找到摩根時,他正叼着一根快燃盡的煙,懶散地靠在一輛吉普車旁,和另一名飛行員低聲交談。看到林安走過來,他挑了挑眉,把煙随手掐滅,彈到一旁。
“怎麼了,Ice?”他問,語氣随意,卻帶着一絲好奇。
林安把兩個信封遞過去,“幫我寄出去。”
摩根接過信封,看了眼上面的地址,看到“Chongqing Times Office”的字樣時,他微微一愣,随即意味深長地吹了聲口哨:“嘿,小記者要出道了?”
林安勾起嘴角,帶着一點輕松的自嘲:“如果他們願意登的話。”
摩根翻了翻信封,确認了挂号郵寄的标簽,笑着聳聳肩:“放心吧,航空郵件總比地面郵政快。我們有幾架飛機明天正好要飛往昆明,再轉運到重慶,應該不會花太久時間。”
林安點了點頭,目送着摩根把信封小心翼翼地塞進飛行夾克的内袋裡,随即輕輕吐出一口氣。她從未如此迫切地希望這些文字能夠被看見,也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不僅僅是在打一場戰争,更是在為這些被遺忘的英雄們留下痕迹。
她忽然想起一句話。
“為了忘卻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