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合上筆記本，将最後一張紙折好，鄭重地塞進信封裡。她用指尖輕輕撫過封口，像是給兩個故事做最後的告别。

霍頓、小周……現在，他們的故事将被封存在信紙裡，送往大洋彼岸，等待着一個遙遠的、或許根本不會有回應的回音。可那已經不重要了。

她站起身，轉身離開俱樂部，外面的空氣仍然悶熱，塵土飛揚。戰場的氣息從未消散，甚至随着撤退的推進，變得更加濃烈。遠處，士兵們正在加固新的防線，運輸隊在泥濘的道路上忙碌，空地上堆放着尚未撤離的補給物資，機槍陣地正在調整射界。一切都在變化，一切都在向後退，唯一不變的，是戰鬥仍在繼續。

她沒有太多時間沉浸在寫作的情緒裡。前線需要她——需要一個能夠精準呼叫空襲的FAC，需要一個能在炮火和槍聲中穿梭、測算坐标的人。

曾經，她對戰争感到興奮。第一次站在戰壕邊緣，第一次看到P-40從頭頂掠過，第一次透過望遠鏡觀察日軍陣地，第一次在地圖上規劃打擊目标……她曾經熱血沸騰，甚至享受其中的刺激感。她以為自己适應了戰争，她以為自己可以駕馭它。

可是現在，她明白了——戰争不是可以被“适應”的東西。

戰争就是戰争。它不會改變。它隻會改變你。

她變得更冷靜了。她學會了計算傷亡的概率，而不是僅僅思考戰術的精确性；她學會了在日軍炮火的轟炸間隙爬起來繼續奔跑，而不是盯着被炸開的彈坑發愣；她學會了對着戰場上的屍體閉上眼睛，然後睜開眼，繼續工作。

她學會了，作為沒有死的人，要代替死去的人工作。

摩根曾經開玩笑地對她說：“Ice，你就是飛虎隊的眼睛。” 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單純的“眼睛”了。她是戰場上的幽靈，是精準計算目标的冷漠計算器，是冷靜到近乎殘酷的指引者。她不再畏懼死亡，而是把死亡當成任務的一部分——無論是誰的死亡。

她調整了一下無線電，系緊軍靴，撣去身上的灰塵。然後，她走向停在路邊的吉普車，那裡，張妙妙已經在等她。

“走吧。”她的聲音平穩得不像剛剛寫完兩篇祭奠死亡的文章的人。

張妙妙沉默了一瞬，看着她的眼睛，最終隻是點了點頭。

吉普車發動，卷起一陣塵土，向着前線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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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車颠簸着駛向前線，空氣中彌漫着泥土與硝煙交織的氣息。遠方，斷斷續續的炮火轟鳴如沉雷般震動着整個戰場，預示着200師的困境比她想象的更嚴重。林安抓緊無線電，耳朵貼近耳機，聽着前方傳來的斷斷續續的戰報，神情比以往更加凝重。

“200師右翼已經頂不住了！他們的側翼正在被日軍步兵滲透！”

她的心猛地一沉。200師是杜長官的老部隊，從昆侖關一路殺過來，向來以硬仗著稱，如今卻在日軍六個師團的猛攻下搖搖欲墜。戴海鷗，那個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黃埔三期師長，這一次又能撐多久？

她必須快一點。

吉普車在野戰指揮部前猛然停下，林安幾乎是跳下車的。她調整了一下軍服，深吸了一口氣，推開帳篷的門。

屋内的空氣緊繃得幾乎凝固，戴安瀾正站在地圖前，手持指揮棒，在沙盤上比劃着什麼。他的面容被燈光映出深邃的輪廓，帶着連續作戰的疲憊，卻依舊淩厲。參謀們圍在四周，神情緊張，每個人都明白，接下來的決策關乎整條防線的存亡。

聽到帳篷的簾布被掀開，戴安瀾微微轉頭，看清來人後，眉宇稍稍舒展了一些，他點點頭，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地圖前。

林安立刻站直，敬了個禮：“報告師座，前線 FAC 需要支援，我奉命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