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的炮兵陣地徹底癱瘓,我們地面部隊在沒有遭受炮火幹擾的情況下,順利推進五公裡,并成功占領了他們的補給點。”
史迪威緩緩點頭,神色終于有些松動:“損失情況?”
“零損失。”林安擡頭,看着他,“我們的FAC小組在前沿陣地作業,但由于計算精準,沒有誤炸,沒有讓步兵陷入危險。”
指揮室裡,一瞬間陷入沉默。
陳納德嘴角揚了揚,懶洋洋地吐出一句:“哦?聽起來,比你們以前的‘地毯式轟炸’要聰明多了。”
史迪威沒有理會他的諷刺,他的目光緊緊鎖在林安身上,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很好。”
在這間指揮室裡,史迪威是最關注FAC的人。因為他知道,步兵不能再像第一次遠征那樣,在缺乏空中支援的情況下無謂地犧牲。
他曾說過,“如果我軍掌握制空權,緬甸戰役的失敗是可以避免的。”
他看過歐洲戰場的情報,他知道在法國戰場,德國的斯圖卡轟炸機如何在短短幾個小時内摧毀了法軍的防線,也知道在巴巴羅薩計劃中,德軍如何摧毀蘇聯的機場而得以狂飙突進。
而現在,他在騰沖機場,看到了空襲與步兵協同作戰的雛形。
他沉思了一會兒,開口問道:“你們現在有多少名受訓FAC?”
“二十名。”林安回答,“如果能繼續培訓,我們計劃擴展到五十人,确保每個前線師至少配備兩名FAC。”
史迪威微微皺眉:“二十人太少了。”
“我們缺少足夠懂得測算、無線電和戰術協同的人員。”林安平靜地說道,“如果您能撥給我們更多訓練資源,或者開放更多部隊挑選學員,我們可以擴大訓練規模。”
史迪威敲了敲桌面,陷入沉思。
他想要的是“戰果”,而不是理論。FAC已經證明了它的作用,那麼,問題就不再是“是否值得訓練”,而是“如何快速擴大規模”。
林安看到他的态度,知道她已經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相比之下,陳納德的興趣點不同。
他看重的是空戰,關注的是飛行員的作戰方式,而不是步兵。但FAC的精準引導意味着更少的炸彈浪費、更高效的打擊,這才是他最感興趣的地方。
“如果P-40換成P-51,你們能提高多少效率?”他問。
林安思考了一下,回答:“P-51的作戰半徑更大,滞空時間更長,意味着我們可以在更遠的戰區進行精準轟炸,而且它的高空優勢能減少被日軍攔截的風險。如果有足夠的FAC配合,我們可以在更大的範圍内控制空襲精度。”
陳納德嘴角勾了勾,看向史迪威:“聽見了嗎?如果你能多給她點人手,我們的飛行員也能少費點力氣。”
史迪威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我不需要你提醒我。”
“嘿,小姑娘,”陳納德嘴裡叼着雪茄,微微眯眼,語氣帶着一絲随意的好奇,“你的軍銜呢?”
林安擡起頭,面對這位飛虎隊的指揮官,眉梢微微一揚,笑了笑:“目前,我是第五軍的編外人員。”
“編外?”陳納德嘴角叼着雪茄,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眯起眼打量她,“我聽摩根說,你訓練的FAC已經能精準指引空襲,你甚至帶隊上了戰場。”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說道:“連你們那位軍長都聽你的戰術建議,可你居然還是個‘編外’?”
林安聳聳肩,語氣淡然:“這并不影響我的工作。”
“哦?”陳納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是說,你根本不在乎?”
林安沒回答,隻是微微一笑,轉而看向站在一旁的史迪威。她知道,真正會較真這個問題的人,不是陳納德,而是這位美軍的中國戰區總司令。
史迪威站在那裡,沉默地看着她。和上次見面相比,他的表情依舊冷峻,目光依舊鋒利,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卻比她記憶中稍微收斂了一些。
他不會忘記她是誰,也不會忘記他們上一次交鋒的場合。
但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微微皺着眉,目光停在她空蕩蕩的肩章上。
然後,他冷冷地開口——
“荒唐。”
這兩個字一出口,指揮室裡立刻安靜下來。
史迪威的目光緊鎖着她,眉頭皺起,語氣冷硬:“你在戰場上執行空襲指引,帶領一支新戰術小組,你的決策影響戰局,而你居然沒有軍銜?”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透着一種壓迫感:“誰的主意?”
林安沉默了一瞬,才緩緩說道:“我在軍部會議上的言辭不當,導緻被降職,後來調往新22師,之後……就一直沒有被正式恢複軍銜。”
史迪威冷笑了一聲。
“言辭不當?”他的語氣裡透着一絲鋒利的諷刺,“是指你在軍部會議上當衆指責我‘殖民者思維’,還是指你在所有人面前,直言美軍在菲律賓的失敗證明自己不夠格指揮中國軍隊?”
林安擡頭看着他,目光平靜:“都有。”
陳納德輕輕地吹了聲口哨,像是聽到了什麼絕妙的笑話。
史迪威依舊盯着她,目光銳利得像刀鋒:“你以為我在乎你罵我?”
他哼了一聲,聲音壓低了一點:“你錯了。”
林安微微一愣。
“我不在乎你怎麼說,”史迪威語氣冷硬,“我在乎的是你能做什麼。”
他向前走了一步,眼神犀利如刃:“你以為我願意用美軍指揮中國軍隊?你以為我想剝奪誰的指揮權?”
“我需要的是勝利。”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波動,“而當時的遠征軍,無論是指揮體系、戰術執行還是補給運作,都遠遠不夠支撐一場真正的戰役。”
“你不服氣?好,那你告訴我,為什麼日軍的空襲能精準打擊,而你們的炮兵連目标都找不準?你告訴我,為什麼戰場上,中國軍官連空襲坐标都算不清?”
他的目光如刀,盯着林安,語氣鋒利:“如果當時的遠征軍有FAC,我們不會輸得那麼慘。”
林安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知道史迪威向來尖銳,極少拐彎抹角,但她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承認,當時的判斷失誤。
他并不後悔想要重組中國軍隊,可他後悔沒有看到這支軍隊還有潛力。
她擡起頭,語氣依舊冷靜:“将軍,我承認,當時我沒有站在您的角度去看問題。”
史迪威沒有立刻說話,眯着眼看着她,似乎在衡量她的态度。
“但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說一樣的話。”她的語調平靜而堅定,“因為那是我的立場。中國軍隊隻能由中國人指揮,我至今不認為這是個可以妥協的問題。”
這句話一出口,指揮室裡一瞬間變得更安靜了。
陳納德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個回答頗感興趣。而史迪威則沉默地看着她,像是在仔細琢磨這句話的分量。
空氣沉默了一秒,然後,史迪威笑了。
他的笑意很淡,甚至不能算是愉悅,更多的是一種帶着倔強的理解。
“很好。”他的聲音低沉了一點,但比剛才少了幾分壓迫,“那就用行動來證明,你們能指揮好自己的軍隊。”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做最後的決定。
“恢複你的上尉軍銜。”
整個指揮室裡,空氣像是凝固了一瞬。
史迪威不會為了自己的顔面去堅持一個錯誤的決定。他可以固執,但一旦意識到問題,他就會立即糾正。
“你不隻是FAC的訓練官。”他的語氣冷靜,“你現在是第五軍‘空地協同作戰’的核心成員。”
“我要看到FAC的規模擴大,我要讓空襲成為步兵的利刃,而不是一次次錯失機會。”
“從今天起,這就是你的責任。”
陳納德意味深長地看着林安,吹了聲口哨:“哦?恭喜了,‘上尉林’。”
林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敬了個軍禮:“是,将軍。”
史迪威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邁步走向吉普車。
而林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裡浮現出一種複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