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林安,你知道嗎?”對面床上的張妙妙一邊啃着蘋果,一邊晃着腿,忽然湊近了一點,壓低聲音道,“長官們啊,私下裡都有外号的。”
林安翻了一頁課表,随口問:“哦?什麼外号?”
張妙妙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伸出手指掰着數:“杜瘸子,廖瞎子,邱瘋子——哦不,邱豁嘴。”她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咔嚓一口咬下蘋果,嘎嘣脆的聲音在宿舍裡格外清脆。
林安聽得樂了,随手把課表一丢,翻身支起下巴,興緻勃勃地問:“這誰起的?太損了吧?”
“還能是誰,底下那些老兵們呗。”張妙妙笑眯眯地說,“不過你别說,還挺形象的。杜長官腿受過傷,走路的時候稍微有點不對稱,所以叫‘杜瘸子’。廖師長呢,高度近視,大家背後就叫他‘廖瞎子’。至于邱瘋子……呃,他本來就瘋,大家說連杜長官都怕他。”她頓了頓,補充道,“‘豁嘴’這個說法是因為他出車禍留了道疤,看起來像是一直裂着。”
林安忍不住笑出聲來,手指點着床闆,“太損了……不過,邱軍長的外号倒是貼切,他确實瘋得很徹底。”
張妙妙點點頭,随後話題一轉,忽然說道:“不過我倒覺得,廖師長還挺浪漫的。”
“哦?”林安挑了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你沒發現嗎?”張妙妙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道,“他左手永遠戴着婚戒,哪怕是作戰的時候。”
林安聽得一愣,腦海裡迅速回憶着過去幾次會議上的細節。果然,她想起了好幾次,廖耀湘坐在地圖前,微微偏頭沉思時,那隻握着鉛筆的左手——銀色的戒指在燈光下泛着微光,始終不曾摘下,她感慨,“這倒是……”
“對吧!”張妙妙贊歎道,“聽說他和夫人感情特别好,他每次回到後方,都會先去家裡看看,哪怕隻停留半天。”
“啧啧,難得。”林安輕輕敲了敲床沿,眼裡透着幾分羨慕的意味,又有幾分感慨。“不愧是我最喜歡的長官啊。”
“那當然。”張妙妙一拍手,附和道,“有本事,又長情,能嫁給這樣的人,得有多大的福氣啊。”
張妙妙啃完最後一口蘋果,把果核随手扔進垃圾桶,拍拍手,又翻了個身,歎了口氣:“哎,說了半天别人的事,咱們自己的終身大事怎麼辦啊?”
林安正低頭撥弄着床單上的線頭,聞言,手指頓了頓,随即擡眼看向她,笑道:“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
宿舍裡一時沉默下來,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遠方口令聲,提醒着她們仍身處軍營之中。風輕輕吹動窗簾,帶來外面泥土與陽光混合的氣息,可即便是在這樣溫暖的天氣裡,她們心裡依舊透着一絲冷清。
“不過……”張妙妙忽然打破沉默,故作輕松地笑了笑,“也不是沒機會,說不定以後有人看上我呢?”
林安瞥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調侃道:“你還是别等别人看上你了,趁年輕自己多看看别人吧。”
張妙妙“啧”了一聲,嘟囔道:“可問題是,我連一個能看的目标都沒有。”她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興奮地湊過去,“哎,要不然你呢?有沒有中意的?”
林安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旋即失笑:“我?我哪有工夫想這些。”
“騙人。”張妙妙狡黠地眯起眼,“我看你平時對某些長官——”她故意拖長了音,眼神帶着點揶揄的意味,“可不是一般的上心。”
林安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裡,悶聲道:“誰能不喜歡廖師長呢?”
張妙妙一愣,随即笑得直拍床闆,“好家夥,敢情你是崇拜他啊!”
“那當然。”林安把臉從枕頭裡擡起來,表情一本正經,“廖師長作戰能力強,性格沉穩,待人又和氣,還專情——你見過幾個在戰場上還戴着婚戒的?”
“啧啧,聽聽聽聽,這語氣,崇拜得都快冒星星眼了。”張妙妙故意作勢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不行,得給你找個機會,讓你親自誇誇他。”
“去你的。”林安笑着踹了她一腳,“我就是單純覺得,他是咱們軍裡最有魅力的長官之一。”
張妙妙“哦——”了一聲,尾音拉得老長,眼神裡滿是戲谑,“那這麼說,你可不止是‘單純’喜歡他喽?”
“再胡說八道,小心我讓你在訓練場上加練。”林安半眯着眼,語氣帶着一點點威脅的意味。
張妙妙連忙舉手投降,嘴上卻不忘補一刀,“行行行,我閉嘴,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你喜歡廖師長也沒用,人家可是一心向着夫人的,你可搶不走。”
“廢話。”林安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要是他真能輕易被人搶走,我還不會這麼欣賞他了。”
這話一出,張妙妙怔了一下,随即笑着搖了搖頭,“你還挺有原則。”
林安沒有反駁,隻是微微勾了勾嘴角,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當然明白,戰場上的感情,哪怕隻是一點點的動心,都是奢侈品。她喜歡廖耀湘的氣度、他的穩重、他的忠誠,但那種喜歡,終究隻是遙遙相望的敬仰,而非摻雜了私心的傾慕。
窗外的風拂動窗簾,帶着一點泥土的清新氣息,宿舍裡短暫陷入沉默,隻有偶爾遠處傳來的口令聲提醒着她們,身處何地,何時何世。
張妙妙沉思了幾秒,忽然又歎了口氣,“不過啊,咱們也不能總是這樣,萬一哪天戰争結束了,真的沒人娶咱們,豈不是要一起變成老姑娘?”
林安聳了聳肩,無所謂地笑道:“老姑娘就老姑娘呗,不然,我倆結婚得了。”
張妙妙一愣,随即被逗得笑倒在床上,眼淚都快笑出來了:“好啊,誰嫌棄誰就是小狗!”
宿舍裡一片笑鬧聲,張妙妙笑得直不起腰,林安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随手抓起枕頭砸了過去。兩人打鬧了一會兒,最終都筋疲力盡地趴回了床上,氣喘籲籲地望着天花闆。
窗外的風輕輕拂過,夜色漸漸沉了下來,遠處的軍号聲悠揚地響起,提醒着她們,這一日已經接近尾聲。
張妙妙翻了個身,聲音有些發悶:“哎,林安,你說戰争會什麼時候結束啊?”
林安看着天花闆,眼神微微出神,半晌後才輕聲道:“不知道……但總會結束的。”
“到那時候,我們還能像現在這樣嗎?”張妙妙喃喃道。
林安沉默了一瞬,随後輕輕笑了笑:“誰知道呢?不過不管怎麼樣,總會有個去處的。就像現在一樣,我們走一步算一步。”
張妙妙“嗯”了一聲,沒有再多問。
夜色越來越深,軍營裡漸漸安靜下來,遠處的哨兵偶爾傳來幾聲口令,風輕輕拂過營房的屋檐,帶着一點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宿舍裡,兩個人的呼吸聲逐漸平穩,疲憊的身軀終于在這難得的甯靜中緩緩放松。
這一夜,林安睡得很沉,甚至沒有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