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得地笑得毫無防備,肩膀微微顫動,甚至伸手按了按額角,似乎要緩一緩呼吸。
林安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夫人,您是羨慕了?”
宋美齡擺擺手,笑意未退,語氣卻意味深長:“我隻是覺得,有時候這個世界還真是不講道理。”
然而,笑意稍縱即逝。
她的目光微微一黯,緩緩倚向身後的舷窗,夜幕下的雲層無聲翻湧,像是一場無形的戰役在天際展開。
她曾經見過丘吉爾如何在美英談判桌上展現強硬立場,他的态度從來不是“請求”,而是“索取”,甚至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傲慢。而美國最終,也确實答應了。
如果英國可以,中國為何不行?
她的指尖緩緩摩挲着絲綢披肩的邊角,心緒翻湧,既有一絲嫉羨,又有一絲不确定。
片刻後,她緩緩起身,走到舷窗旁,目光落在漆黑無垠的夜空。飛機在雲層之上疾馳,遠方天際偶有星光點點,仿佛在另一場世界裡燃燒的戰火。
她輕聲開口,像是在對自己說:“站着要錢……”
她的嘴角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帶着一點譏诮,像是在嘲弄這個荒誕的念頭。
丘吉爾能做到的事,她真的能做到嗎?
林安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看着她。
機艙内恢複了安靜,隻剩下渦輪低沉的嗡鳴聲。
“中國與英國還是不一樣的。”宋美齡低聲道。
她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試圖說服自己,“英國手裡握着海軍,握着殖民地,握着與美國千絲萬縷的聯系。即便轟炸機摧毀了倫敦,即便英軍在亞洲狼狽撤退,英國依舊是帝國。”
林安一愣。
站在1942年,宋美齡的話确實有道理。英國仍然是世界頂級強權,雖然正與德國苦戰,但它依舊維持着龐大的海外利益,依舊在全球戰場擁有存在感。反觀中國,戰火連綿,百廢待興,甚至連現代化的工業體系都難以維持。
從現實來看,英國仍然在,而中國……不過是在苦苦求存。
可是,林安逆推因果,知道英國注定是要日落的。2025年的英國,隻能說是落架鳳凰不如雞。
她微微笑着,迎着宋美齡審視的目光:“英國的殖民體系遲早會崩潰。”
她的聲音很穩,甚至帶着一種出奇的自信,“而中國的最大籌碼,就是雖然與英國相距遙遠,卻緊鄰緬甸、印度、越南和馬來亞。如果中國與美國聯手策動這些殖民地獨立,英國就會徹底淪為二流國家。”
宋美齡的目光微微一縮。
“而美國也樂見其成。”林安繼續說道,語氣不疾不徐,像是在剝開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因為美國同樣希望這些地區獨立,以便從中攫取更多利益。從利益分配的角度來看,這場世界大戰,本質上是美國鲸吞英國勢力範圍的過程。如果中國能在這個過程中助美國一臂之力,美國自然更願意扶持‘弱小的中國’,而不是繼續給它的‘競争對手’英國輸血。”
宋美齡沒有說話,但她握着舷窗邊框的手指悄然收緊。
這個邏輯……她當然聽懂了。
她當然知道美國遲早要在戰後重塑全球秩序——為了全世界人民的獨立和自由。
可林安說得太直接,太不加修飾,太赤裸裸,甚至沒有一點“人民自決”“民主正義”之類的糖衣包裝。
就像鋒利的刀刃,直接劃開了表面那層體面的帷幕,讓她不得不正視那之後的現實。
她不适應這種說法,甚至有點本能地抗拒。
可她無法否認——她隐約覺得,林安的判斷是對的。
美國不會真心幫英國守住殖民地。
如果英國日後真的衰落,美國會毫不猶豫地接管它留下的勢力範圍,而中國呢?中國會被放在哪個位置?
“何況,出于對抗蘇聯的必要,東亞不能沒有一個大國,既然不是日本,又會是誰呢?”林安又說。
她想起自己在之前的幾次晉升和調職,固然,調職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對領導是無足輕重,但一旦成事,也能為他們錦上添花,增添一個壯勞力。
就好比賣東西,開口是,“我家裡很窮,行行好吧,這朵花隻要五塊錢。”對有錢人來說你家裡很窮與他有什麼幹系?就算五塊錢能救你的命,又如何?
但如果說,“這花放在您家裡正合适。”有錢人一想确實,便掏出五十塊買了。
如果去美國要錢,也是一樣的道理。
“行行好吧,給我兩個師的裝備,不然我就要亡國滅種了。”
和,“我幫你占據東南亞正合适。”美國人一想确實,便掏出年産量的1%支援了你——而這1%就足以裝備十個美械師。
對美國人來說,并不算什麼吃虧的買賣。這就是為什麼世上會有“雙赢”這種詞,并非所有事情都是零和博弈。——當然,中英之間或許是零和博弈,但與中美又無關系了。
林安轉身離去,宋美齡卻仍然站在原地,思索良久。最終,她緩緩伸手,搖響桌上的鈴铛。
“黃仁霖,”她語氣堅定,“準備材料,我要調整我的演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