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齡這兩天越來越喜歡聽林安說話了。
因為希望,是這個年代像鑽石一樣珍貴的東西。
林安的自信不僅僅體現在她的言辭之間,更體現在她對中國軍隊的看法上。她對第五軍的戰鬥力充滿信心,而這種信念,也悄然影響着宋美齡。
在太平洋戰場,美軍在瓜島苦戰,陸戰一師傷亡慘重,幾近崩潰。而他們面對的,是曾在南京大屠殺中殘忍殺戮的日軍第六師團,以及曾在娘子關戰役、攻占太原的第十七師團——這些部隊曾經在中國戰場上與國軍苦戰以緻最後僵持,如今也給美軍造成重大傷亡。
如果連裝備精良的美軍都被日軍重創,那麼在極度匮乏的條件下,與日軍鏖戰五年,仍然堅守鄭州、衡陽、長沙、桂林等大城市的中國軍隊,是否也該被重新評價?
日本到現在還沒有取下鄭州,難道是因為不想嗎?
就像美國到現在還沒有取下瓜島,難道是因為不想嗎?
她幾乎不敢相信林安所暗示的意思——中國軍隊跟美國軍隊戰鬥力相同?
如果——如果給中國軍隊換裝——哪怕不是美械,隻是換上跟日軍同樣的裝備,戰局又會有何不同?她忍不住地被帶進了林安的思路,開始思考。
曾經,宋美齡習慣性地認為,國軍裝備落後、戰鬥力不足。
而英美高層更是将國軍的戰鬥力視作印度土邦的水平。
但在林安的分析下,她開始意識到,中國軍隊并非不堪一擊,缺乏的不是能力,而是資源。
美軍苦戰的事實也讓宋美齡開始重新思考中、美、日的戰力對比。
知道抗美援朝的林安,恐怕是目前全世界對國軍戰鬥力最有信心的人之一。
宋美齡很願意跟她多談談,一方面是吸取一些專業知識。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需要這份信心。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争中,懷疑與焦慮無處不在,身邊的将領、顧問、外交官,都或多或少地透出悲觀的情緒。但林安不同,她的自信不是裝出來的,而是一種發自内心、深思熟慮後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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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美齡原本的訪美計劃,核心策略可以用四個字概括——“賣慘要錢”。她要讓美國人清楚地看到,中國在這場戰争中承受了怎樣的苦難,犧牲了多少士兵和民衆,從而讓美方更願意提供軍事與經濟援助。
然而,在與林安的幾次深談後,她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視角或許過于單一了。
林安提出,中國不僅僅是戰争的受害者,更是全球戰局中的關鍵力量。緬甸戰場的犧牲,遠不止是一場孤立的敗仗,而是為盟軍換來了北非戰場的勝利。中國軍隊頑強抵抗日軍,迫使他們在多個戰線分兵,使美國在太平洋的戰鬥得以喘息——這不僅是苦難的代價,更是一個不容忽視的籌碼。
林安翻開戰損數據:“緬甸戰役,我們輸了。但為什麼?”
她頓了一下,緩緩道:“第一,英國撤回了他們承諾的空中支援,把飛機調往北非——這不是我們的失敗,而是赤裸裸的背叛。”
宋美齡的指尖微微一頓。
“第二,日軍在緬甸增兵,從兩個師團,增加到四個,然後是六個。”林安擡起頭,語氣不疾不徐,“想象一下,這些師團如果出現在瓜島,美軍陸戰一師還能存在嗎?”
宋美齡的眉頭微微蹙起。
“他們現在已經殘破不堪,苦苦支撐。如果日本能在太平洋戰場投入哪怕多一個師團,瓜島戰局恐怕早已崩潰。”
屋内一時沉默。
宋美齡緩緩合上文件,目光深邃。她一直在強調中國的犧牲,但或許,她忽略了更重要的問題——犧牲不應該隻是換來同情,而是換來籌碼。
中國不是戰争的被動接受者,而是盟軍戰略的支柱。
既然中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牽制了大量日軍部隊,犧牲了本該擁有的空軍資源,使英美在其他戰區得以騰出手來取勝,那麼盟國理應給予相應的支持。這不僅是道義上的援助,而是一種等價交換。
——這,才是她真正的籌碼。
她緩緩翻過一頁,目光在林安的分析數據上停留了片刻。她已經看懂了,但她不會說破。
“所以,你認為美國需要中國,而不是中國需要美國?”
“我們互相需要。”林安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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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往華盛頓的最後一程航班,從巴西起飛。
夜色沉沉,機艙内的燈光柔和而克制,映在打磨光滑的金屬壁闆上,帶着一絲靜谧的冷意。引擎的轟鳴聲低沉悠遠,仿佛一條看不見的繩索,将她們從舊世界拖向新的戰場。
宋美齡依舊把林安叫到身邊閑聊。
她今天穿着一件深藍色的羊絨長裙,肩上披着一件米白色的絲綢披肩,發髻一絲不苟,點綴着一枚低調的珍珠發飾。她端坐在沙發椅上,手指輕輕搭在膝蓋上,舉止優雅,眼神卻鋒利。
對面的林安則簡單許多,軍裝熨得筆挺,袖口微微挽起,露出手腕上一道淡淡的舊傷疤。她斜倚着椅背,神态松弛。
機艙内的氣氛并不沉悶,相反,談話一度輕快起來。
林安妙語連珠,“丘吉爾倒是牛,站着把錢要了。”
宋美齡終于忍不住,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