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整理内務罷了。”林安笑了一下,指了指屋裡唯一的木椅子,“條件簡陋,連茶水都沒有,隻能請長官将就小坐了。”
“哎,說這些就見外了。”胡宗南随意地擺了擺手。
他的眼睛在林安那幾件單薄的行裝上停了一瞬,問道:“林先生此去前線,就帶這麼些衣服嗎?”
林安頓了一下,語氣平靜無波,“這都多了,畢竟是去前線麼。”她看向胡宗南,微笑了一下,“我恨不得背床被子就去了。”
胡宗南笑了起來,贊道,“林先生很簡樸。”
他停頓了片刻,面色真摯起來:“早上我随口調侃,不知道你竟然一夜未睡,實在失禮。剛才熊秘書提醒了我,因此我特地過來道歉,也是來慰問慰問。”
林安大感意外。說實在的,她壓根沒把那句玩笑放在心上。做翻譯的,很多時候也兼任着跟班随從的角色,讓領導不快了,就是自己工作沒做好,被說兩句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沒想到胡宗南會為這點小事特意登門道歉。
招數雖然老,但她确實有些被邀買到人心。
她就笑了,“胡長官太客氣了,您言重了。”又道,“真是非常感謝您百忙之中還抽空過來。”
胡宗南微笑着點點頭,語氣又恢複了慣常的和緩:“那麼,祝你們在洛陽一切順利,有什麼事及時聯系。”
林安站起來,說,“那是當然。”
胡宗南轉身出了門,熊向晖也跟了出去。張佛千卻特意落後一步,從中山裝的内袋裡取出一個信封,遞到林安面前:“林上校,這是路上可能需要的費用。胡副總司令吩咐,從他個人特支裡撥出的五千元法币。你拿着,以備不時之需。”
林安一愣,她望望張佛千,張佛千也望望她。
幾秒茫然過後,林安有些好笑。她知道,看到自己确乎在魏德邁面前有些存在感,因此,恐怕是在胡宗南那裡挂上号了,他才來示好。
林安接過信封,說,“太感謝胡長官、張主任了。也不一定用得上,我晚上準備去美軍聯絡處支一點錢。要是沒有現金我就先用這些,回頭再銷賬。要是有,明天我再帶給您。”
張佛千臉上露出溫潤的笑容,客氣道:“林上校不必如此,一點心意……”
林安擺了擺手,“不是這個意思。”
她笑了笑,“主要是我畢竟是魏德邁将軍身邊的人,一般來說,最好還是從他那裡開支,不好走國内的賬。”
她這麼一說,涉及到政治立場,張佛千自然無話可說、語塞起來了。
林安笑了笑,說,“不管怎麼樣,胡副總司令這份體諒的心,還有張主任周到的考慮,我怎麼也不敢忘的。”
“哪裡、哪裡。”張佛千像是找到了台階,他點點頭,不再堅持:“那麼,就按林上校說的辦吧。”
胡宗南正坐在黑色轎車的後座裡閉目養神,等待着張佛千。
他聽着車外漸起的晚風,忽然開口對副駕駛座上的熊向晖說:“我看這位林上校,行事柔順謙和,頗有中國傳統女子的德行。對長官唯命是從,對同事友好團結,自身又勤勉簡樸,還是個出色的知識分子,難得。”
熊向晖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長官,應道:“我看昨晚她言辭倒很犀利。倒不是說疾世憤俗,而是對政治上切中要害。”
胡宗南“嗯”了一聲,隻淡淡說了句:“再看看吧。”
這時,張佛千快步從小院裡走了出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額角的薄汗,拉開車門坐了進來,然後将剛才林安婉拒錢款的經過和說辭,一字不差地轉述了一遍。
聽完後,一直閉着眼睛的胡宗南,慢慢眯起了一條縫,過了一會兒才說:“倒是有些頭腦,怪不得魏德邁要栽培她。”
立場堅定、手腕圓滑、業務能力又強。
他的目光轉向熊向晖,“你得跟人家學着點。”
熊向晖聳聳肩,示意司機開車,“她在學校不哼不哈,沒想到出來一鳴驚人了。”
胡宗南點點頭,望着窗外掠過的古城街景,若有所思:“大學生裡的人才還是多。向晖,你若還有像她這樣的同學故交,不妨多留意,大可以向我推薦。時局艱難,正值用人之際,男女不拘。”
熊向晖應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