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時分的西安城,還籠罩在一片微涼的霧氣中,天色灰蒙蒙的,城牆上的青磚被露水打濕,隐約泛着青灰色的光澤。
西安通往洛陽的公路上,軍車與民用卡車交織成漫長的車隊,卷起陣陣塵土。放眼望去,塵土如一道道黃煙,遮蔽了視線
臨時招待所的院子裡種着幾株老槐樹,樹蔭斑駁地灑在青石地闆上。
清晨,胡宗南準時來訪。
他是個身量不高的将軍,林安比他還要高上那麼一點。
林安早上灌了幾杯咖啡之後,睡不着,又累得慌,七點鐘交了簡報,苦苦熬到八九點鐘,又要擔任翻譯。
她坐得離魏德邁和胡長官很近,胡宗南像是為了活躍氣氛,帶着浙江口音地調侃了一句,“林先生喜歡喝咖啡?”
林安被他這一聲以示尊重的“林先生”驚了一瞬,随即意識到是自己早上咖啡喝得太多,恐怕滿嘴苦氣了,便對他點點頭,笑了一下說,“胡長官見笑了,工作需要,以免跟不上兩位将軍的思路。”
會間,她就去門口問衛兵要了個口香糖。
美國大兵的兜裡總是有口香糖的。
再回來時,她嘴裡就已經是薄荷味兒了。
胡宗南跟魏德邁倒沒有說過多一戰區的壞話,隻是頗為堅定地勸魏德邁不要去洛陽。魏德邁早上看過林安的簡報,心裡的想法也動搖許多,但是來到西安卻一事不做,也違背他的原則。
面子上的問題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對于實際軍力能否支撐起平漢鐵路線的防守,他完全沒有得到第一手的考察資料。就此離開,固然人是安全了,但這個工作問題卻沒有解決。
對于在職業上頗有追求的他來說,是不能接受的。
而對胡宗南來說,他固然不希望魏德邁看到第一戰區兵敗如山倒的慘狀,但更令他擔憂的是,他不能接受魏德邁這位參謀長在他的防區内出現任何意外,即便隻是虛驚一場。
作為魏德邁的尾巴之一,林安很自然地産生了一個想法。
魏德邁讓她做中國戰區簡報,就是信任她的忠誠和判斷力。假使魏德邁真的成行,他也要很大程度依賴林安的情報整理,那何不如——
“魏總,如果您信得過我,不如我去。”趁休息的間隙,魏德邁正在猶疑間,林安對他用英文輕聲說道。
魏德邁上下打量了林安兩下,心裡轉過許多考量,但最終他藍色的眼珠子停留在林安的臉上。
林安深色坦然。
魏德邁的眼神往外看了看,說,“以戴維斯為主,你和他一起去吧。”
“是。”林安說,她笑了笑,知道無論怎麼樣還是需要一個美國人撐場面的。
她倒不在意這些虛名,點了點頭,說,“我會好好協助戴維斯少校的。”
魏德邁也點了點頭,說了句,“最近辛苦了。”
回到房間裡,他便接受了胡宗南在西安視察的意見,并說,“我準備派遣我的副官戴維斯少校和聯絡官林安上校,代表我前往洛陽前線,請你協助。”
他本人不去了,胡宗南自然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立刻拍着胸脯保證:“那是自然!一切便利,定當全力提供。”
隻不過,他那好奇的眼神,很自然地又一次落在了林安身上,帶着幾分探究,幾分審視。
林安感覺到了他的注視,便對他笑了笑。
轉到下午的時候,林安正在臨時居所裡一邊疊衣服一邊打瞌睡,就聽見敲門的聲音。
“林先生,我是胡宗南。”
林安一個激靈,瞬間清醒。她猛地甩了甩昏沉的腦袋,迅速整理了一下儀容,挂上笑容前去開門。“胡長官!您怎麼有空親自來訪?快請進,快請進。”
門一開,胡宗南正含笑站在門外。他身後,依舊綴着張佛千和熊向晖這兩個小尾巴。三人一同進了屋,不大的房間頓時顯得有些擁擠。
胡宗南一眼就看到林安鋪在床上的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軍裝,目光掃過她那隻半開的、東西不多的行軍皮箱,說道:“喔唷,我來得不巧,打擾你整理行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