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江騁帶一百騎兵往前走了些許距離探路,折返回來時蕭玲珑尚在睡夢中,太守程欣正在車駕邊嘩啦啦漱口。
程欣這個年紀保養得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世家子弟一貫的好賣相,使得他在這個年紀還有些許姿色。僮仆用幹淨柔軟的雪白巾帕為程欣擦去胡須上的水漬,背對着江騁,程欣親自戴好冠帶才轉身,笑容和煦。
“江校尉一早探路辛苦,還沒用朝食吧?要是不嫌棄……”
江騁隻是微微擡了一下頭,沉聲道:“朝食不必,末将在官道附近發現一夥山賊的蹤迹,過往村民商旅多有怨憎,數目倒是不多。末将以為瓜城尚屬我魏朝上國之地,既然路途不遠,不妨為百姓除去這一害,太守認為如何?”
話都說到這裡,程欣也沒什麼好反駁的,隻是心裡難免腹诽,這一路上江騁為民除害的次數有些多,不過掃一窩山賊而已,程欣沒放在心上。
這一行車隊上千口子人,除去公主陪嫁的二百多侍女侍從工匠廚夫醫師樂隊等,剩下三百騎兵五百步兵,都是裝備精良的洛陽禁衛軍中挑選的好手。帶兵送嫁的江騁也不是洛下纨绔子弟,正兒八經的名門之後,雖然父叔戰死得早,但其幼時就在軍中曆練,僅靠父輩那點餘蔭也做不到這樣升遷。
想到這裡,程欣客客氣氣地道:“山賊自是當誅,江校尉仁善哪。”
于是晨起車隊趕路,快午時抵達瓜城。瓜城是魏朝邊關比較特殊的城池,出北城十餘裡就是魏朝的邊境碑,同時設有榷場,是與雪域各部落互市之所,私人禁止茶馬交易。
但雪域部落不管你這個那個的,把瓜城當部落集市用,黑市生意做得很熱烈。其中最大的黑市東家是“雪域之狐”汪古部落,本身是個中等部落,但通過各項貿易往來成為了雪域上最受歡迎的客人,也是魏朝大小行商又愛又恨的雪域朋友。
瓜城實質上算無主之地,僅有個縣治所在此,平時也管不了雪域黑市的事,安置下公主一行,江騁點了二百騎兵四百步兵出城,程欣就跟那縣官坐着喝茶,看着二樓底下那些來來往往的雪域人。
縣官張清和程欣是同門,隻是程欣離開師門遊學後張清才拜入老師門下,後來張清來邊關任職,才拜見了程欣這個師兄一面,彼此不算熟悉,不過張清很健談,相處起來倒也和睦。
程欣喝了口茶,指着酒樓底下街道來來往往的雪域人,不由感歎:“玉聲啊,我十多年前來瓜城時,也是這家酒樓,底下偶爾見個高高的雪域商人,小孩子還要巴着望,現在光景屬實是不同了。”
張清笑着:“從前是汪古部自己偷摸着來交易,現如今朝廷開了榷場,和雪域互市,這些披毛飲血的蠻夷自是慕我上國風華——”
程欣懶得搭理,師兄跟你交心底子,你跟師兄玩心眼子,還有什麼好說的?
接下來便隻是些場面上的話,程欣喝了個水飽,婉拒了張清晚上的宴會招待,借口公主那邊離不得人,向張清告辭離去。
但其實公主那邊離不得人是真的,又哪裡是離不得他老程。
蕭玲珑從睡醒了就開始發脾氣,連離開洛陽時抱的白貓兒都哄不住,貓兒被她揪疼了毛,毫不客氣揮爪連擊數下,在小公主白皙的手背上留下細長的血痕。程欣回來時蕭玲珑正哭鬧着指揮侍女抓貓,城中大戶人家騰出來的臨時居所内到處人喊貓叫,好不熱鬧。
瓜城沒有正經的治所,當然也沒有朝廷館驿,公主自然不可住在販夫走卒往來的客棧驿站,這是張清叫小舅子騰的私宅,在邊關算是不錯的住地了,蕭玲珑仍然不算滿意。
被江騁留下來的士卒裡有個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瘦猴從樹上把白貓兒摘了下來,嬉皮笑臉湊到大侍女霓裳跟前,“姐姐,捉貓有賞沒有?”
霓裳冷眼撇了他一下,示意身邊的侍女接過貓,這點小事也不過問蕭玲珑,從自己的荷包裡揀了兩個銀錠子。
她還沒完全掏出來,瘦猴就很滑頭地遞來雙手要接,沒接穩掉了一顆在地上滾了幾滾,霓裳剛要開口,畢竟厭煩這些臭當兵的是一回事,叫人在地上撿錢卻是羞辱了。
誰料瘦猴一點不介意,連忙追着銀錠子走了幾步撿起來,咧着嘴點頭哈腰,“謝謝姐姐賞,謝謝姐姐賞!”
霓裳不免“啧”了一聲,覺得自己太高看這些兵丁的自尊心。
江騁一去就是一天,到了入夜還沒回來,蕭玲珑得知他是出去剿山賊,起初是生氣他一整天不見人,後來又擔心起來。這擔心倒也是多餘的,江騁尋摸山賊蹤迹用了些時間,彼時天近黃昏,江騁便打算夜襲山賊窩,有心算無心的夜戰往往更能降低損耗成本。
入夜,山賊窩裡燈火通明,江騁坐在山賊頭目張大虎子的交椅上,冷冷地看着底下被捆綁嚴實的山賊大小頭目。喽啰已經殺盡了,這些頭目挨個問詢過,都不是什麼值得收攏的貨色,他用金刀拍了拍靴底草屑,随後一刀剁掉張大虎子的頭顱。
一名下級武官低聲來報:“龐氏的女眷有幾個要尋死,少将軍,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