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擦洗方便,屋裡點着油燈,裡頭亮外頭黑,從外往裡看是亮堂的,從裡往外就就隻能見到一片夜色。龐家的十一娘給林一揭掉身上最後一塊焦脆外皮,擡頭就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瞳,頓時短促驚叫出聲。
龐六娘見林一醒來,強忍着那點酸妒,趕在十一娘說話前,用标準的洛下音開口:“喲,小娘莫驚,是有位将軍剿匪,救了咱們,你該是早前就被山賊捉來的吧?可憐見的,也不知受了多少……”
這話夾着刺,十一娘憋着話,扒拉了堂姐好幾下,硬是沒能打斷,“……好在這苦盡甘來了,那位将軍很看重小娘呢,叫我們給你洗幹淨些,也好在是這會兒醒了,待會兒将軍要是叫你去,可别擺什麼世家女孩兒的架子,姐姐說句醜的你别介意,服侍過山賊,還端着臉難免叫人家不痛快。”
十一娘聽着都要哭了,她這堂姐從前不是這樣的,人是讨厭了些,可說話沒這麼刻薄的,這些天的經曆把人給磋磨瘋了。
龐六娘的長篇大論沒能引起林一的注意,四聲八調、端莊雅肅的洛下音在林一耳朵裡像鴨子嘎嘎,她緊盯着外頭野生的男性們,喉嚨裡咕了一聲,沒說話。
先前林一是被兩個士卒擡進來的,龐家姐妹給她擦洗擦幹都是在浴桶裡,等換上新衣真正面對面的時候,十一娘才發現這位貴女生得非常高挑,之前擦洗的時候她隻注意到林一的腰不細。不光不細,連着肋下到胯骨的一截勻稱而有力,腹部本該是女子最柔軟的地方之一,她摸上去卻隻覺得堅硬如鐵。
林一注意力不在兩個傻鳥身上,奇特的,柔軟的織物一層層裹在身上,她謹慎地打量周圍近乎原始的環境,四周是泥土曬磚砌成的牆壁,桌上半盞油脂點着一豆燈火照明,兩個傻鳥正在嘎嘎不休,她伸手捋了一把濕漉漉的頭發,咧開嘴問道:“外頭那些男人是你們散養的?有主沒主的?總不能真是野生的吧?”
龐六娘和十一娘面面相觑,十一娘小聲地問,“貴女,您在說何地的俚語?”
為什麼聽起來像一堆鴨子在叫?
看在自己飛舟墜毀人沒死的份上,看在胸大屁股翹的男人份上,林一脾氣很好地再次重複了她的問題:“嘎↗嘎→嘎↘?嘎→嘎嘎↑?嘎嗚嘎→?嘎↗?”
她還加問了一句聽懂沒,屬實是非常難得的有禮貌。
兩姐妹聽傻了,出身大族的世家女基本上都能講兩三種話,宴席場合的洛下音,族内交流的當地土話。如果從小就有婚約在身,還要學習一門未來夫家所在地的俚語,除此之外一些特定地域的語言也會适當學習一些,基本上都能聽懂。可這、這完全就是有點音調不同長短不一的……鴨叫吧?
片刻後,林一被帶到江騁面前,她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反抗什麼?幾個可憐可愛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有别于系統的全息生成,一個個帶着活生生的人味。雖然說着她不懂的話,但人形生物肢體語言還是比較統一的,是叫她跟着走,林一也就決定跟着走呗,然後見到了一個坐在椅子上,很漂亮的男人微微擡起頭朝着她看。
林一的心好像一下子就打開了。
前兩年她執行大量幾乎必死的任務時,經常看點違法的東西,其中有些底層戰士因為各種機緣巧合搞上各種男人的虛拟文本或者場景。看上頭的那幾天,她頂着芯片一天違規警告十八次硬是閱讀了幾百輪,現在這個場景簡直比那些虛拟毒鳥食還要刺激。
她收斂着語氣,嘎嘎幾下,溫聲細語,詢問江騁幾句直白露骨得沒法翻譯的鳥語。
江騁擰着眉頭聽完龐家姐妹的話,冷眼打量林一,略微羞澀的神态,雖然低啞但聽得出來盡量輕柔了的語氣,他沉聲詢問道:“語言不通?疑是癡傻?”
龐六娘先前隻是聽人說有個年輕将軍救下了她們,還沒有見到真人,被帶過來的時候一眼看見江騁年輕英俊,坐在那兒的樣子簡直、簡直像是天神下凡,頓時眼睛都不會轉了。
她還想再憑借林一的事和江騁多說幾句話,就見江騁擡了擡手,周鵬上來做了個請的手勢,便把姐妹二人帶離了山賊寨子簡陋的廳堂。
“貴女可是尋求自保,想要裝癡賣傻?”江騁從椅子上起身,撣了撣袖口的灰塵,很平靜地開口,“若我保你免受家族責難——”
林一見江騁要向自己走來,幾步上前迎上去,有些欣喜,“嘎嘎啊↗?嘎→嘎↘?”
江騁仔細打量林一的神态,分秒後陡然拔刀,金刀鋒芒掠過,停在林一肩頭上方毫米處,林一繼續咧着嘴巴朝着他笑,是很禮貌的笑容,收着喙的。
金刀又收了回去,江騁按了按眉心,思索着應對。
癡傻之人的神态和裝瘋賣傻是不同的,眼前的貴女不是故作癡傻的樣子。除了語言不通之外,她腰背挺直,站立的儀态比龐家女還要好些,看人的眼神不卑不亢,被持刀相向也隻是含笑應對,這是受過很高等世家教育的迹象。那些大族最喜歡教女孩兒這些,叫她們死都記着儀态,上吊之前先絕食水,免得死後穢濕衣裳。
可既是大族出身,又為何隻會嘎嘎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