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欣不再多想,端起僮仆呈上來的撒了幹蔥的雞茸肉絲粥,把那點湧上來的情緒咽下去,隻留肉糜醇香的餘味。
今日話盡了,江騁笑容收斂,向程欣告辭,臉上始終沒什麼情緒,隻是黑眸沉沉,朝着車駕方向走去。
“哎,别笑别笑!大丈夫生來立在人世間,打不折的骨頭熬不爛的筋,這膝蓋能值幾兩錢?可憐那惡霸被我鑽了胯,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先前可說的,鑽一次給一兩銀,兄弟們,你們猜那天我鑽了多少次?把他臉都鑽綠了!”
一個瘦猴腳踏着兜鍪,正和幾個士卒嚷嚷着,似乎很享受這些投來的目光,他滿臉的得意和沾沾自喜,高聲叫道:“我韓小六當時就立誓,要跟這惡霸鬥到底,一時的胯下之辱算不得什麼——就是可惜呀,那狗東西他不認賬了!不過沒事,從此小爺走在街上,那惡霸可是躲着我走!”
人群哄笑起來,有個老兵笑得眼淚都出來,捂着肚子說:“小六,你可真是……”
韓小六更加得意,“公主殿下身邊的姐姐都給我賞錢呢!小六在這裡逗兄弟們一樂,大夥兒這麼一聽……你們你們,都别走啊,至少一人一把炒米要得的!”
衆人頓時四散而逃,韓小六咧嘴作勢去追,忽然看到沒跑的老兵臉色劇變,随即一陣大力從後心傳來,他往前撲到在地時順勢滾了兩下,卸去大半沉重的力道,還是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沫。
擡起頭,是江騁冰冷的臉龐。
瘦猴韓小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出口的隻有劇烈的咳嗽,他掙紮着爬起來跪伏在地上,瘦削的身子顫抖得像風掃過的枯枝落葉。
有來不及跑的,也都不敢說話,江騁手在刀柄上摩挲數下,看着韓小六吐出一口血的樣子,沉聲道:“洛陽禁衛,謹言慎行,莫叫邊卒看笑話……自去醫者那裡看傷,尋周副将領藥錢。”
等到江騁走了,衆人都圍上來,老兵把韓小六扶起來,卻見瘦猴少年緩了口氣,吐出舌尖給他看,“老張叔,我沒事兒,我咬了下舌頭,我裝的。”
老兵一噎。
衆人之前看他顫抖吐血沫的樣子,還以為江騁一腳給他踹不行了,這下子都忍不住笑罵起來,隻是聲音放低了,怕叫人聽見。
士卒這邊的這點動靜沒引起林一的注意,她逮住了一隻黃灰兔子,正坐在車駕橫欄上剝皮,白貓蹲在車駕裡的箱籠上趴伏蹲,兩隻貓耳朵緊緊抿起來,漂亮如琉璃的藍眼裡倒映出林一按着兔子扒皮的身影。
昨天林一在烤羊攤看見了制作食物的流程,要先剝去毛皮,劃開肚腹,取出内髒,再塗抹料水,上架火烤。
後面的流程她還沒學會,不過剝皮清理内髒是很簡單的事,這裡的人沒有鳥形,剝皮時使用銅鐵器具,是遠古文明的标配了。入鄉随俗,林一借了周鵬的匕首,等料理完兔子,一刀劈兩半,一半去給了龐家姐妹,一半送給周鵬。
周鵬顯得有些受寵若驚,幾次試圖開口,又不知說些什麼,有些幹巴巴地:“多、多謝……謝殿下賜食。”
林一朝他擺擺手,嘎了一聲。
昨天的烤羊很大一隻,今天還白吃了兩頓糊糊,她覺得這個份量還不夠,這裡的人都比較柔弱,男人女人都是,所以才要群聚遷徙吧?而且還幾次試圖阻止她離群,林一很珍惜這種真摯的關心,所以她決定夜裡出去捕獵,不叫他們擔心自己。
入夜二更,林一鬼鬼祟祟遠離駐地,還沒走出多遠,看到有個矮瘦身影坐在一個草坑裡,正在編織着什麼。
林一的心頓時柔軟下來,聽說百鳥先民時期,男性會為雌鳥編織衣物,還有傳統的編織節,在她的印象裡,男性都是非常心靈手巧的小可愛。
她湊過去看。
韓小六正在專心緻志地紮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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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公諱六,淮陰人士,家貧。少時父死,母卧病,嘗于販豬時遇惡霸索錢銀。不從,即受胯下之辱,謂其少有堅韌,經辱不改其志。
——《史記.韓侯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