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續續有老兵站起身,隻剩下和韓小六熟識的老張叔還在細聽,他最後一個站起身,高聲說:“少将軍,真的有敵軍接近,距離我們大概有五六裡路,不少于千人騎兵。”
江騁立刻道:“步兵執槊,騎兵上馬,備好弓弦,踩滅營火,随我來。”
紮營不是胡亂紮的,江騁在入夜前将營地設定在這處草坡下,令女眷工匠等避在地勢最低處,弓兵在内,步兵在外,擺開軍陣。等了約有一刻,便有明顯的馬蹄震動聲,騎兵如風,轉眼便顯露全貌。
夜色下先鋒打火把,金斧旗幟飄揚,約莫一千人的騎兵奔襲而來,領頭的首領似乎很意外江騁這支送嫁的儀仗隊有這樣充足的軍陣等待着他,停下馬蹄,陰鸷面容上露出一個笑容來,大聲呼喊了幾句。
程欣也在馬上,江騁朝他看來,程欣擰起眉頭,“他們說是蘇赫部的迎親隊伍,為首的人自稱是大王子蘇赫铎。”
“勞太守問詢,雪域可有深夜迎親的習俗?”江騁隻是冷冷說了一句,手裡弓弦已經拉滿,對準領頭之人的脖頸,箭簇的寒光在夜色下透着一股淬毒的冰寒。
領頭的人又是大聲嚷嚷幾句,似乎是要避免誤會,他讓身側的騎兵們都收起弓弦,自己往前走了幾步,又笑又嚷着什麼。
程欣和這人對嚷幾句,有些無奈地道:“铎王子聲稱,對未來的妻子很好奇,雪域敬重勇士,也敬重勇士的子孫,請公主出來相見,隻要見一面便退兵。”
兩軍之間的距離頗有分寸,都在弓兵射程之外,而蘇赫铎一人策馬前進,走到中途又叫嚷起來:“請公主出來相見!堂堂毗伽葉朔的血脈,莫非不敢人前一見嗎?”
毗伽是雪域一個大語系的詞彙,乃是軍功卓著的戰将稱謂。雪域語系混雜,學起來很不容易,程欣的雪域語隻能用來日常交流,不過這話也不必他翻譯,這位蘇赫铎王子前頭嚷嚷那麼多句,這一句卻是字正腔圓的魏語,還帶着洛下音的腔調。
程欣隻回了一個音節,就感覺自己的馬頭被什麼撥開了,一個高挑的身影從他和江騁的馬之間大步走了出來。
林一站在當中,雙臂張開,倘若對面的蘇赫铎養過雞,大約就能看出這個姿勢非常像是護窩的老母雞。林一冷冷看着對面的敵軍,雖然對面都是男性,但别家和自家的能一樣嗎?蟲族可是男性上戰場,女性在後方産卵,她難道會憐憫那些蟲族的男性嗎?
就在林一走出來的那一刻,蘇赫铎猛然擡起手腕,袖箭三發對準林一面門發動,箭簇寒光轉瞬逼至!
江騁沒放下的弓弦陡然擡起,一箭射向蘇赫铎,發箭時刻意略微偏移,與此同時叮叮當三聲響,林一摸了摸眼皮和腦門,什麼玩意兒彈她三下?
林一背對魏軍,且夜色彌漫,從江騁這個角度隻能看清袖箭發動,不能确定射中與否,但他出箭時就看到林一往前疾奔,料想無礙。
來人肩膀被射中,還有些慶幸好運,他是确定自己射中了的,正要忍痛策馬回轉。下一秒,一個人影噔噔蹬蹬八步上前。他被一股巨力從馬上拽離,抓起來砸地三下,隻覺天旋地轉,馬受驚吓向後要退,又被來人按住馬頭。
“嘎嘎!”一聲熟悉的大吼在耳邊震響,蘇赫铎耳孔流血,人事不知,兩方的騎兵都有些懵,尤其是對面的金斧旗幟下,衆人面面相觑,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先前來時發現魏朝那邊軍陣齊備,不是好啃的骨頭,王子不是說,騙殺了對面的和親公主,大家一起跑路嗎?
怎麼現在好像是……王子快死了?
林一牽馬提人往回走,江騁在原地沒動,程欣下意識地側開馬頭把這位勇士讓進軍陣裡,不料林一隻是把俘虜扔下。她拍了拍搶來的馬,就翻身上馬,再次撥開兩人,這次她一騎在前,居高臨下威懾着對面。
騎在馬上,林一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這裡的男性喜歡騎馬了,坐得高高的吹着夜風,真的很有感覺!
就在對面想要緩和一下氣氛的時候,林一又伸長脖子嘎嘎兩聲,這次的嘎嘎比較輕,是一種帶着疑問的語氣。
靜夜裡,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張金斧旗幟遠遠飄揚在夜色裡,一個烏眉俊眼的高大雪域将領罵罵咧咧沖陣而來,身後數千騎兵呼喝長嘯,裹挾着夏夜的燥熱,如同一陣狂風席卷。
“早俺就說,這些克烈部的人陰呐!公主别叫給搶喽,弟兄們緊着跑!”
轉瞬到近前,雪域将領一馬當前沖到那夥先來的雪域騎兵面前,一刀當啷揮砍而下,折斷金斧大旗,揪着一個盔甲壯漢怒喝:“巴特鐵木爾,嫩個鼈養的死哪垓去咧?公主嘞?”
盔甲壯漢被勒得翻白眼,有兩個人陪着笑來勸,“铎王子,铎王子,我們鐵木爾王子隻是好奇公主的模樣,絕對沒有偷偷來搶公主的意思!您松手,松手……看您急得直說魏人的話,咱們也聽不懂啊。”
烏眉俊眼的雪域将領一把扔開盔甲壯漢,這才把視線投向一騎當先的林一,夜色下一雙流光溢彩的瞳冰冷地盯着他,像利鷹盯着獵物的姿态。
将領愣住,周圍人還在勸,“铎王子,您是正經來迎親的,剛才我們王子被那娘們捉去了,可真不愧是流着毗伽葉朔的血,那娘們比母狼還兇……還要勞您去說說情,叫她放了我們王子才是……”
真正的蘇赫铎立在馬上,不說話也不動,好半晌才呐呐地道:“俺親娘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