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宛南一介柔弱女眷,知道什麼?”闵碧詩說,“抓她有什麼用?”
“女眷才有用。”赫連襲“啧”了一下,靠在他耳邊說,“女眷能生孩子,她若真生了,你們闵氏餘孽不就生生不絕了?”
“生了也不姓闵。”闵碧詩冷嗤道,“哪有孩子跟娘姓的,赫二,你傻了嗎?”
赫連襲一笑,松開他的發,拍了拍他的臉,說∶“姓什麼無所謂,骨子裡流的是反賊的血,就得斬。”
闵碧詩神色冷酷異常,緊抿着雙唇,半晌道∶“咱們以前的約定還作數,隻要二公子不先掀桌,你我的約定就永遠作數,這次我離開,是為确保闵宛南活着——這也是你答應我的,但。”
他看着赫連襲,說∶“但二公子沒做到,我明白你的難處,诏獄難申,你保不了闵宛南,我不怪你,案子我會繼續幫你破,直到揪出兇手。”
赫連襲勾唇一笑,又坐回椅子上,學着他的語氣道∶“明白我的難處——我不怪你——”他歎口氣,“闵青簡,你真善解人意啊,我還沒說話呢,你就先替我辯解完了,你可真是。”
赫連襲想了半天不知該怎麼形容,于是道∶“——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
闵碧詩皮笑肉不笑,“二公子謬贊。”
“好。”赫連襲翹起長腿,“那咱們就把話說開,還有你那個跟班,她住修政坊,嬰甯客棧,對吧?”
闵碧詩看着他。
“怎麼,隻許你跑,不許我查?”赫連襲說。
闵碧詩垂下眼眸。
“她也在我手裡。”赫連襲一挑眉梢,“你最好記住了,你、闵宛南、還有你那個下屬,三條命都在我手裡,這場遊戲,我不說停,你沒資格離開,聽懂了嗎?”
闵碧詩淡聲道∶“是,二公子。”他轉過身去,慢慢解開自己肩上的紗布,紅腫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
池邊放着下人一早就放置的傷藥,闵碧詩自己一點點往傷口上撒着藥,些許白色藥粉掉落水池,很快就化開。
他不再說話,不再頂嘴,看起來是真的變乖了,闵宛南是他的軟肋,也許赫連襲真的威脅到了他。
但赫連襲就是不滿意,他不要這麼乖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闵碧詩,他要真實的、活色生香的闵碧詩,就像……
他莫名想到第一次在刑部訊房,闵碧詩張口就咬了他,那一下咬得又死又狠,活像一條瘋狗,不從他身上啖下塊肉不松口。
那時,他眼裡的狠戾真實而生動,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赫連襲站了起來,自己脫掉外袍,跳進水裡,往身上撩着水。
闵碧詩正在給手上藥,聞聲側過臉看他,隻看一眼,就回過頭去。
赫連襲看着他的後背,很瘦,有層薄薄的肌肉,看着很柔軟,上面傷痕交錯,有些淡了,有些還腫着。
再往下就是腰,那腰在他腦中出現過很多回,不見到時,他也會想着,摸起來很有彈性,肌肉輪廓不算分明,但線條漂亮,摸起來柔軟,若稍一揉捏,就能感受到堅硬的筋骨。
——像闵碧詩這個人一樣,外表美麗柔弱,甚至軟弱,但内裡冷酷堅硬,不容冒犯。
誰膽敢進入他的領地,便會被他一口叼住,啃噬殆盡,如同食人惡鬼。
他像開在屍骨上的花,盛放與腐爛并存,這種矛盾感在他身上清晰可見,是種危險信号,卻對赫連襲有着緻命誘惑力。
就像誘捕野獸的某種手段。
味道,他又嗅到闵碧詩身上的味道,藥味混着他身體的味道。
赫連襲背過身,匆匆洗完,赤着腳走出湯池,丢下句∶“快點洗完出來。”就去了榻上。
沒過多久,闵碧詩也洗完,他從屏風後的櫃子随便摸了件衣裳套上,大概是赫連襲的袍子,穿着松松垮垮。
赫連襲感覺身後陷下去一塊,暖烘烘的熱氣從背後傳來,藥味更濃了些。
他往裡移了移,故意不看闵碧詩。
“熄燈。”赫連襲說道。
燈滅了,周圍陷入一片黑暗,和昨夜一樣,闵碧詩又躺在他身旁,似乎什麼都沒變,天曉得他今日在外面追了一天,差點以為闵碧詩跑出城就再也找不見人了。
不知怎麼回事,他突然有種失而複得的慶幸。
外面忽然響起“啾”一聲短促叫聲,赫連襲起身推開窗,赤煉撲騰着翅飛進來。
赫連襲出城等闵碧詩,赤煉也跟着去,夜裡雨太大,淋濕了它的毛。
赤煉不喜歡在屋裡,房頂再高也遮住了它的自由,但今夜例外,它似乎也覺察了冷。
“要進來就安靜。”赫連襲斥道,“否則就出去!”
赤煉落在書櫃頂一角,用嘴小聲梳理着毛。
赫連襲阖上窗躺回去,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知是赤煉在梳毛,還是闵碧詩在悄聲擰着發。
赫連襲雙眼放空,在疾風驟雨中更加難以入眠,他又想起赤煉小時候——它那會兒毛長齊了些,看毛茸茸的,更加可愛。
它會飛了,但是飛不遠,展着翅滑一圈又會落在他的肩膀的。
那日練功,索瑞和來晚了,他的面具壞了,要去重新打一個,索瑞和出現的時候,臉上系了面紗,但面紗遮不住額頭上的疤。
“師父。”赫連襲問,“七月天了,您戴着面紗不熱嗎?”
“不熱。”索瑞和說,“但我更怕吓着你。”
赫連襲振臂一揮,赤煉“蹭”地一下飛上天,他說∶“我不怕,徒兒怎會怕師父?”
索瑞和把面紗摘了,走近他,赫連襲端詳着他臉上的傷,很多年了,早就變了顔色。
“師父。”他突然道,“他們說您臉上的傷是自己劃的,真的嗎?”
索瑞和頓了一下,直起身,又重新系上面紗。
這傷疤的由來,赫部人大多都知道,隻是赫連襲不懂,怎麼會有人劃傷自己的臉呢?
索瑞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你知道我為何要帶領索綽羅部歸順赫部?”
赫連襲恍惚想起,索瑞和帶領族人歸順那日曾說過一句話,他說,“我歸順的不是大梁,而是遼東王赫穆延。”
這話真是大逆不道,永宜公主當即就變了臉色。
赫穆延是怎麼說的,他說,“這天下是大梁的天下,江山亦是大梁的江山,我赫部早已臣服大梁,你既歸順于遼東,便是歸順大梁,有何區别。”
那日,索瑞和臉上的傷還淌着血,猙獰可怕,在赫穆延問及時,索瑞和說了臉上這疤的來曆。
索綽羅部世居索綽羅,所以遼東各部多以地名為姓。
索部信奉薩滿教,薩滿祭司在部内地位極高,有時甚至會超過首領。
适逢索綽羅大旱,三年無雨,餓殍遍地,索部首領為求雨,獻祭了自己妻子,然而還是沒求來降雨。
大祭司說,索部曾與赫部聯手追絞東突厥,犯下殺戮罪業,觸怒天神,神降下懲罰,要索部以命償還。
首領問,我已将王後獻祭,還不夠?
大祭司搖頭,不夠。
首領又問,還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