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答,獻出副将之妻。
于是所有人将目光對準了索瑞和——索瑞和便是索部王的副将。
隔日,大祭司拿出甲骨開始扶乩。
甲骨問∶其烄燎副将妻,有雨乎?
降乩曰∶大吉。[1]
“烄”意為将女人放在火上烤,“燎”意為燒木頭,“吉”代表神的允諾。
放在一起就是,将副将的妻子綁在木頭上燒死,神可以降雨嗎?神回答說,可以。
大祭司立刻命人綁了索瑞和的妻子,索瑞和奮起反抗,卻被首領的随從壓在地上。
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綁在木架上,要施以火刑。
大祭司為确定神的旨意,便再次扶乩。
甲骨問∶勿烄燎,亡雨乎?
降乩曰∶吉。[2]
大祭司在甲骨上問,如果不把副将的妻子燒死,是不是就不降雨?神回答說,是。
大祭司将扶乩結果置在索瑞和面前,面無表情道∶“當年就是你領兵與赫部圍剿東突厥,殺業是你犯下的,理應獻祭你的妻子,汝妻一死,神就會寬恕我索部所有子民,明白嗎?”
索瑞和咬得雙腮滲血,他額角青筋暴起,雙目通紅道∶“不明白——不明白!”
大祭司冷漠地看他,轉過身去,命人在索瑞和妻子身上澆油,一把火“騰”地在她身上燒開。
索瑞和眼裡映着火光,他不知從哪裡迸發出一陣孤勇,猛地掙開身上壓的随從,奪下首領腰間的長弓,當即射向大祭司!
一箭穿心!
大祭司雙目圓睜,震驚地轉過身,接着轟然倒地。
所有人都驚叫起來,他殺了大祭司,索瑞和,他竟敢殺大祭司。
祭司,是薩滿神的傳令人,索瑞和竟連神的使者都敢殺!
在衆人不可置信的驚呼中,索瑞和将弓拉滿,這次對準的是他的妻子。
火焰已将她吞沒,她活不了了,現在能做的隻有減少她死亡的痛苦。
索瑞和下颌緊繃,咬碎滿口銀牙,“嗖!”一聲利刃破空,翎羽箭直穿妻子的咽喉,這一箭,他射得又狠又準,手竟都沒抖一下,她的頭歪倒在一旁,很快就沒了聲響。
周圍人吓得四散奔逃。
首領下令緝拿索瑞和,索瑞和拉起弓,将第三支箭對準他的王,這一箭在沒有猶豫,利箭直插首領額頭。
随從在驚愕中丢下兵器。
索瑞和孤身一人撲滅大火,将燒得面目全非的妻子抱下刑架,此時晴天霹靂,電閃雷鳴,卻沒有降下一滴雨。
狂風将他的發吹的淩亂,他摘下妻子的發簪,對準自己面部,從額頭開始,穿過鼻梁,劃下一條極為可怖的傷口。
滿臉鮮血的男人,抱着一個燒焦的女人,在狂風雷鳴中跪倒。
索瑞和垂着頭,喉裡發不出一絲聲音,他擡頭看着天,心裡竟沒有恨,隻有荒蕪。
神要他獻祭愛妻,他便背棄他的神。
索瑞和背着愛妻的屍身回到首領府邸,他問,誰願意追随他,現在就跟他走,不願的,他會一個一個殺掉。
大家都以為他瘋了,他殺妻,弑君,弑神,如此離經叛道,會遭天譴,但沒有人敢出聲,他連祭司都敢殺,誰敢對他降下天譴?
索瑞和殺了那些不服他的将士,帶着剩下的人來到赫部。
那天,是赫穆延接的他,赫穆延對他說,西突厥屠殺無數遼東子民,我們圍剿突厥人,是反攻,是赫赫戰功,不是殺戮罪業。
若神不再庇佑遼東,遼東也無需聽從神的指令。
自此,索瑞和三箭封神,赫部兵不血刃得到索部的歸順成為傳奇。
隻是無人知道,索瑞和早已死在幹旱的索綽羅,懷裡是他的愛人,從此他的草原再無生靈。
“阿襲。”索瑞和摸着他的頭,“我不像你,我再也沒有四季了,所以感覺不到熱。”
“什麼意思?”赫連襲問,“這麼熱,您感覺不到嗎?”
索瑞和搖搖頭,他被摧毀在最燦爛的季節,懷裡抱的是愛人,他劃傷臉,是贖罪的記号,此後的每一日,都是漫長的冬。
這場雪到今日也沒下完,它會一直下,直到将索瑞和也葬進無盡的深淵。
“師父。”赫連襲說,“這世上有神嗎?”
索瑞和說∶“也許有,也行沒有。”
“那神谕都是對的嗎?”
索瑞和沒有回答,而是緩緩道∶“人,總會為了一些東西,而背棄神。”
背棄神,對嗎?在赫連襲心裡,神明不可冒犯,神明完美無瑕,神明是高于凡人,高于一切欲望的存在。
可在今夜,欲望吞噬了他,他想不起神,想不起遼東,想不起那寬闊的、一望無際的草原。
他隻能想起闵碧詩。
闵碧詩就在他身後,他一閉眼,闵碧詩的樣子就出現在他眼前,狡黠的、不甘的、乖順的、狠戾的,所有的所有,都是闵碧詩!
隻有他!
赫連襲突然翻身壓在他的身上,闵碧詩悶哼一聲,睜開眼睛,啞聲道∶“起來,壓到傷口了,疼。”
赫連襲挪了挪,胳膊圈在他兩側,他盯着他,問∶“怎麼不睡?”
闵碧詩說∶“二公子不是也沒睡?”
赫連襲低頭在他頸間嗅了嗅,苦澀藥味中夾着香,是闵碧詩的味道。
“你躺在我的榻上,不知我每日在想什麼?”赫連襲說道。
闵碧詩在黑暗中搖搖頭,無辜道∶“不知——我什麼也沒做。”
“你什麼也沒做。”赫連襲靠近他,兩人鼻息交融,将彼此的味道吸入身體,“可你其實什麼都做了。”
“我好冤啊。”闵碧詩歎道,“二公……”
赫連襲鉗住他的下巴,狠狠吻住他,闵碧詩的話被扼在喉間,隻能發出“嗚嗚”聲。
他吻得又急又兇,讓人連口氣都喘不上來,闵碧詩感覺自己要被憋死了,他抓住赫連襲的發髻朝後扯,被赫連襲扣住腕摁在床上,他的舌頭勾住闵碧詩的,不停地吮吸,将他胸口那點僅剩的空氣吸走。
那條平日嗔怒笑罵的舌頭此刻就在他口中,又熱又滑,柔軟有彈性,赫連襲忍不住咬了一口,闵碧詩痛得哼了一聲,含糊不清地罵道∶“二……你……狗!”